慕容芙心里不满,北堂弦歌正在那里吭吭哧哧呢,敢拿自己做筏子,那就让她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慕容芙不想跟这些小姑娘做对,可这个北堂弦歌以为她好欺负,那就是看错人了。要打口水仗,她到底也是活了两世的人,北堂弦歌可不是她的对手。
偏生这人凑上前来,还说要请教她,一副要为难她的样子,正好解了北堂弦歌的围。
慕容芙内心不平,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嫌恶。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嫌恶,只因这人英雄救美,救的是北堂弦歌,而她则是那个戏文里头的反角。
一个救过自己、又半夜私闯自己闺房却悄然离去的人,此刻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慕容芙心里怎么也畅快不起来。她心里不爽,也没去注意白衣青年自称“本将军”。
北堂弦歌缓了口气,待看清了白衣青年的面孔,眼珠子不由得差点掉了下来!
“本将军!”她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人的一句“本将军!”
这样一个穿着白衣、斯文有礼、俊若谪仙的人物,竟然是个将军?将军不应该膀大腰圆、满脸胡子、一身杀气的么?
惊讶的不仅是北堂弦歌,在场的几个姑娘看见这样一个举止轩昂的少年公子,居然是个将军,也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慕容芙微微哼了一声,低头举著,貌似胃口大开,那些油脂都结成了块的菜式忽然之间变得十分美味。
北堂弦歌见慕容芙对这位少年将军置之不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许的痛快。见少年将军并未动气,眼神极其复杂地凝视着慕容芙,便说道,“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慕容府五小姐如今最出名的不是她的算术,而是她的忠贞不二,要随章秀才到乡间居住的高义,要不是慕容夫人不许,我可得唤她一声秀才娘子了。”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极大,一是慕容芙不过是庶出的姑娘,二是这位庶出姑娘甘愿给一个秀才做妾。
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随意不明不白跟着一个男人到乡间居住?再加上一句“慕容夫人不许”,便点出了此事不曾得到父母首肯。聘者为妻奔者妾。她自奔堕落与人私奔,这样的姑娘,会是什么好姑娘?
北堂弦歌在那里使坏,不知为何,慕容芙忽然间没了还嘴的心思。
她遥遥看向慕容靖坐的那桌酒席,虽然隔着一重又一重的身影,却也能看出他脸上那抹忧色。
这样歌舞升平的宫晏,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因为大顺的铁蹄很快就要践踏在峰云的土地上。大顺兵强马壮,峰云只不过是个连年遭受战乱的弱国。
在大顺的铁蹄淌过云河时,她的爹爹慕容靖,将是那个迎上去挥戈相向、以命相博的人。慕容靖不会跟她谈论国事,但慕容芙知道,身为镇西大将军,守护云城便是他的职责。慕容靖原本开春后就要动身去云城的。
这样的境况下,她实在没有心思跟北堂弦歌这样的小姑娘在嘴皮上见个高低。
慕容芙秀眉微微一挑却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吃她的饭菜,北堂弦歌只当是慕容芙无颜见人,心头暗喜,抬眼去看了少年将军,却对上他冷冷的目光,与他看慕容芙的那种眼神迥然不同。
从明月公主那桌走过来的定国公小姐,正好把北堂弦歌说的这番话都听了去。看北堂弦歌说话如此尖刻,慕容芙却是无动于衷,恍然未闻,不由得暗自佩服慕容芙的心性。
看着她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遇到事情能够这样平静,若是再过两三年,那只怕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惊慌失色吧?
定国公小姐性子急躁,做事冲动,常常做过了事情才后悔不已,因此对那些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人不免多了几分敬意。看慕容芙的这份气度,完全不像是一个畏缩不上台面的庶女,更不像是传言中会与一个穷秀才私奔的人。她不禁对慕容五小姐与人私奔的传言有了几分怀疑。
“尹将军,明月公主请尹将军过去喝一杯水酒。”定国公小姐说道。
她并不愿意来做这个请尹将军过去的人,可父亲与继母一再交待,让她交好明月公主。她不得不照做。
北堂弦歌听得明月公主派人来请,忙竖眉向慕容芙说道,“慕容五小姐,尹将军说向你请教是抬举你,你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太过份了!”说完了又眉眼盈盈,带笑看向少年将军,“尹将军莫怪,这庶女就是庶女,不懂礼节的,只不过是会些账房先生的算术罢了,哪里担得起尹将军的请教?还是请将军去公主那边罢,莫让公主久等。”
这位尹将军,眯起眼睛看了看北堂弦歌,又看了看慕容芙。突然说道,“有些狗就是喜欢乱叫,也不知道自己惹人讨厌。慕容五小姐,你家可养了那样的狗?”
北堂弦歌万想不到这位玉树临风的少年将军竟是这般毒舌,一时间张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她到底还是年轻,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几滚,眼看就要落下来。
慕容芙差点笑出声来,刚才的沉重心情荡然无存,“我家怎会养那样讨人嫌的狗?不过最近隔壁倒是来了一只野狗,见人就乱吠,我倒也计较不得。”
慕容芙脸上笑意极浓,少年将军放下心来,接口道,“既然是畜生乱吠,置之不理就是,难道还能跟一只畜生计较?叫得再厉害也只是野狗一只,说不定哪天就被我捉来炖汤喝了。现在天气寒冷,吃些狗肉汤正好暖身子。”
他二人你一方我一语,把北堂弦歌挤兑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连那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也犹豫着要不要落下来。明明知道他们是在骂自己,可她若就这样掉下泪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那条乱吠的野狗?
他们二人又没有指名道姓的骂,自己怎么能就这样认了!
旁边的几个姑娘也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竟会这样不给北堂弦歌面子。他原本不是要来为难慕容芙的么?一个武将,怎么会有什么难的算术题要来问一个姑娘?这分明是要来为难慕容芙的。可怎么一转眼就为难起北堂弦歌来了?
却不知云峥何曾起过为难慕容芙的念头。最多也就是小小的戏弄一下。他很怀念她那精灵古怪的样子,怀念她不在人前时那肆意妄为的样子。此时她却是面色沉重,他只不过是想激她一激,把她的欢快、精力都激出来罢了。
没想到慕容芙根本就不理睬他。那北堂弦歌如此诋毁慕容芙,云峥这样挤兑她两句,已经是自命君子,这才动口不动手了。若是北堂弦歌那张贱嘴再多说两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要甩她两巴掌。
慕容芙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能养得起李帧那样的护卫,又能与木扶那样的名医交好,岂会是一般人,寻常一个落魄秀才,怎么会入了她的眼?
见慕容芙嘴角隐隐浮起一丝笑意,云峥这才放了心,转身往明月公主那桌的方向走去。他一个将军,跑到女眷这边来,十分打眼,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明月公主遥遥望见云峥朝她走来,晚风吹动他的衣袂飘飘,白衣胜雪,使得他的剑眉星眸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不觉得手心微湿,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日。
她那日路过长春宫,见着粉墙外露出开得正香的梅花,便遣了宫女去折几枝。却不料雪天路滑,她仰着头看着梅花,没注意脚下,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前倾去。
她本以为会摔个结结实实,却不料全然不痛,爬起来才看见自己身下多了一件狐皮大氅,身边不远,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对她善意地一笑。原来竟是这位公子在她将要摔下的千均一发之际,甩出一件大氅垫在了她身下。
若不是这一件大氅,她就算不摔个破皮,也会沾上雪渣尘土。心里疑惑这人是谁,竟然能出入宫闱,还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送到宫门口的。
她一反平时张狂的性子,温言向这位公子道谢。那公子浅笑道,“今年梅花开得极好,也难怪公主喜欢。不若我帮你采几朵?”
她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却自此对那少年的一笑上了心。
使了人去打听。这宫里出入的人都是有记录的,一查便查出来,原来那少年公子是尹太医的侄子。因尹太医以前是负责为德妃请平安脉的,德妃对其颇为关照。关键是这位尹太医的侄子,还是前些日子传得神乎其神、擅于以少胜多的银面将军。
公主再嚣张拔扈,也是自小就在各种礼仪教导之下长大的。若不是尹将军径直走去了慕容芙那里,明月公主也不会使了定国公小姐去请他过来。慕容芙容貌太过惊艳,一想到这少年公子的眼珠会在慕容芙的身上停留,明月公方不由得心急火撩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