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不能安心的人,不止慕容芙一个。明光宫、明月阁忽然间戒备森严,一时间成为宫里的特大号新闻。虽然没有定论,然而各宫各殿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消息来源,很快便知道了这消息。
长春宫里,德妃斜靠在沉香木阔床边,鲛绡宝罗帐用金钩分挂在两旁边,德妃穿着月白色长裙,披着件厚实温暖的火红色狐裘,脸上铅华未施,只把着手里的一盏茶,看着站立在她面前的一个白衣男子,正是消失已久的云峥。
左右已经被遣退,四下并无人。云峥虽然是德妃的侄子,可要来见德妃同样是要经过皇上批准的。外男并不宜时常出入皇妃寑宫,这云峥却是时不时地入宫来见德妃,可见对德妃是宠溺之至,加上云峥又是云家的仅存骨血,不免又多了几分怜悯体恤。
姑侄俩闲话几句后,德妃问起边关战事如何。她虽然人在后宫,前朝之事多少也听闻一些。云峥却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想必姑姑听到的都是捷报吧?这些小鱼小虾,侄儿还应付得过来,姑姑不必担心了。”
“我要跟皇上进言,把你弄回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哥哥?”德妃语音有些低沉。说起这个,不由得想起云家的灭门惨案。这个事情还未查得水落石出,那犯下如此罪行人的一日不除,云峥便只能隐藏行踪,就连去临海城带兵剿匪,也要戴着一个面具,以免引来新一轮的追杀。
外人所知道的是,云家满门,除了外嫁女得已幸免,凡是住在镇国将军府的,都已是一夜之间便长眠于地下了。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均不知云峥并未在那场劫难中丧生。
云峥也是想起了慈爱的双亲,还有那些曾经亲如兄弟的影卫,心下黯然,强笑道,“不劳姑姑费心了,皇上已下令我撤回云家军,年后再做安排。现今云家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再过三日便能到了。”
看向德妃略有些担忧的面容,云峥便把话题叉了开去,“姑姑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何必为这些小事烦扰。好好养身子,平安产下龙子才是要紧事。那个木扶大夫医术超群,姑姑有他看护,定然万事顺利。”
说起木扶德妃脸上带了些笑容,“是啊,说起木大夫,也不知是不是我连累了他。他年岁还小,又是大夫的出身,怎么会与人结怨?”
说到这里便见云峥脸上现出她看不明白的神色来,那神情似乎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她自有了身子以后,极易觉得疲乏,见云峥走了神,也不想再就此事谈下去,便说道,“莫说有六王爷为太子爷做证,就算没有,我也是不太相信的。毕竟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太子爷已经成人,我这孩子还小,哪里又成得了他的威胁。”
云峥收回了不着边际的思绪,说道,“无论如何,姑姑不可大意,还是防着些的好。人都是会变的,皇后娘娘以前不是那样的人,不保证以后她就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况且,太子爷的心思,皇后娘娘也未必全然明白。”
皇后与德妃同是云家女,多年来德妃虽然极受宠,皇后却并不曾因此而与她生分了。是以德妃并不相信皇后会让太子爷来这样陷害她,置她腹中的龙子于险境之中。
德妃举手掩面,樱唇微张,打了一个呵欠,满脸疲惫之色。云峥见状,叮嘱了她几句养好身子为重,其它的事情不必操心,便向德妃告辞,从怀里掏出一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他的面孔,就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慕容芙在这里的话,她就会认出来,这个戴了人皮面具的人,便是那日在归云寺里向她装疯卖傻、又在黑衣人袭击她时出手相救的那个白衣男子。
云峥戴上了人皮面具,整理好后,这才走出去了,心思还萦怀在德妃刚才说的那些话上。
德妃是云峥的亲姑姑,皇后是他的堂姑。这两人能够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若有一天,这两人成了敌对放,他自然是要站在德妃这边的。德妃性子柔弱,与人无争,却不知道她如此受皇上宠爱,再怎么与人无争,也是分薄了皇上对皇后及嫔妃的情分,又怎么不能引起别人的嫉恨。皇后表面上与德妃交好,波澜不惊与德妃亲如姐妹,谁又知道她背后会不会打什么主意?
德妃以为她腹中的孩子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因太子已成年,而一个初生婴儿并无竞争力。却不知如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精力十足,看样子还要再当二三十年皇帝。德妃生的若是皇子,二三十年后也已经成年了。德妃如此受宠,她生的孩子若是聪明伶俐,又怎么不会成为太子爷的威胁?而夏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虽然已经成人,却是一个低调的存在,并不得皇上喜爱,反而只能是一个衬托而已。
若是太子爷提前想到这一步,而对木扶动手,那可以说他的心思,是深沉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哪怕是像云峥这样两世为人的人,也会感到在害人的手段上自愧不如。
而这些心思,云峥并没有去与德妃说。德妃如今是养身子最重要,其他人其他事,都是旁枝末节,晚一些再说也不要紧的。
而他呢,反正这些日子也回了京城,正是为德妃、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云峥以前居住的镇国大将军府,已经修缮完毕,只等着主子搬进去了。可云峥却没有去,而是去了他短期的落脚点,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装修并不豪华,是一家经济型的客栈,各种消息来源是极快极通透的,哪家哪家院子的小厮被少爷失手打死了,哪家的小姐与外男不知廉耻地作下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往往是第二天、最多是第三天,云来客栈的饭桌茶几上,便多了些茶余饭后可供人消遣的八卦,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云来客栈是各类消息的集中地,从而使得这个客栈宾客如云,果然是客似云来,实至名归。
云峥回到云来客栈,他居住的是在后院两层小木楼的二楼,比起外围,相对安静一些。坐在自己的房里,推开窗,便能看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一回来,便叫来了复东和复西,让人着手去调查木扶被袭一案。那日来清点尸体时,少了一个人的尸体,有一个黑衣人已经逃脱。唯一逃脱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太子?或是携带太子玉佩到现场的人。总而言之,从此处着手调查,也是一条线索。
复东复西已比慕容芙初见时长高了一个头,身材高大了许多。复东向来最是唠叨多嘴,经过云家满门被灭一事后,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在云峥面前没有那么唠叨了,也能埋头做事了,可在别人面前,有时却还是会故态复萌,忍不住会八卦啰嗦起来。
云峥把事情安排妥当,便准备洗浴,让客栈伙计送了热水进来。那伙计身材短小,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十分机灵圆滑的模样,殷勤地提了水桶进来,低头哈腰地向云峥问候,倒完了热水仍是立在那里不走,满脸讨好的笑容,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着。
云峥看店那模样,忽地想起了家里出事之前的复东,这个伙计,活脱脱又是一个复东。复东嘴碎,却也极会讨好老爷子欢心,又兼当了老爷子的监视器,一旦云峥做了点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事无大小都会向老爷子打小报告。因此他虽然办事不牢,老爷子却一直让他跟着云峥侍候。
想起从前的日子让云峥心头多了些复杂的感受,便夸了那伙计两句,又问他的名字,原来是姓吴,吴康。
复东看出来云峥对这伙计的服侍很满意,便摸出两碎银打赏了吴康。吴康乐得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才要退下去。
云峥喝了口热茶,抬眼看着吴康恭谨地半弯着腰推了门出去,一眼看去,门外正好路过一个长得黑乎乎圆滚滚的锦服少年,后头跟着一个瘦得像竹杆似的小厮。
云峥双眼一缩。吴康把门给掩上了,门外的人影便被隔绝在一扇松木门板外。云峥还能听见外头的声音道,“少爷,夫人这也是为了你好呀少爷!”
“好什么好,他们说要退婚就退婚,芙儿妹妹哪里不好?他们要定亲就定亲,要退婚就退婚,有谁问过我的意见,有谁管我心里在想什么?”
外头那小厮苦心婆心劝解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峥的心却是缩成了一团。
他见过她。黑夜里如漆的双眼里闪着点点星光,见到他深夜闯入,并不显得有半丝慌乱,唯独在她的喝问里,流露出一些声厉色茬。
他以为张小虎对她是极好的。为了能够练功夫保护她,而甘愿节食减肥到饿晕。有这份诚心,或许他也可以收起心底里的那一份异样情愫。
却原来,她过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