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心中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我家五丫头何时向张少爷借过狐裘了?”
未出阁的姑娘向少年男子借狐裘?她家五丫头怎么会是那种不庄重的人!老夫人心里正在疑惑,却见张夫人说道,“小虎,你那狐裘,可不就是借给了慕容五小姐么?娘没有记错吧?”她一张扑了厚厚白粉的脸看向张小虎,后者一脸地尴尬,半响才扭捏道,“娘,那狐裘我送给芙儿妹妹了,不是借的……”
“你个败家子!一件银狐裘得花七八百两银子吧!这样一件银狐裘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我托人寄银子给你,你全花在这上头了是不是?这是存心叫你娘喝西北风呢!”张夫人大声嚷嚷起来,西北苦寒之地养成的大嗓子在镇西将军府门嚷起来,登时引来了街上廖廖几个行人的注目。
老夫人虽然是将军出身,性子粗旷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但这种两句话还未说清楚便已大声嚎起来的乡下粗妇却是没有见识过,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眼睛瞟见身侧慕容瑰脖颈上的一圈滚边银狐裘,心里忽然明白了。
敢情这张夫人是为了这已经拆了的银狐裘而来的?那银狐裘因十分难得,在上京城中向上叫价极高,何止张夫人说的这七八百两银子,怎么也要一千两银子出头的。
老夫人暗叹自己大意,一千两银子在上京城里的人家来说,虽然不是小数目,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数目,买件狐裘一掷千金的人比比皆是,是以张小虎送来这狐裘时她虽然不喜,却从来没想过这一件狐裘或许已值云水城中等人家的半个家当。
老夫人不发话,前来迎接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怎么也不能容着张夫人来自家府邸门前大声嚷嚷。老夫人脸色阴沉,朝惜花使了个眼色,惜花忙上前道,“张夫人,既然来了便请进府喝杯茶水,润润喉咙再慢慢说。”一边说,一边拉着张夫人往府里走。
看这位张夫人乡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懂礼节呢还是故意的,竟然在府门外就这样大声嚷嚷,故意让将军府失了脸面。
大夫人也忙指挥左右,“还不赶紧把老夫人扶进府里?这外头寒气重,风又大,可别冻着老夫人了!”
张夫人听到惜花让她进屋喝茶,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一丝渴望,也忘了骂张小虎。她刚才已经在府中呆了好一会儿了,可没有人招呼她用茶,这老夫人一回来,马上就要请她喝茶,可见还是老夫人懂礼数。在这样的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茶,暖身子也是不错的。
就这一会儿的安静功夫,慕容雪上来乖巧地搀着老夫人的手臂,笑道,“祖母不在府里,雪儿可是天天惦记着祖母呢,终于把祖母盼回来了!都是雪儿身体不好,没能在山上陪着祖母,祖母不会怪雪儿吧?”
老夫人眼中一闪,随即一脸慈爱地说道,“你想多了,祖母怎么会怪你,不过你这身体以后还得多加调理,以免再出现不能与坐姐妹一起祈福的事情,这样才能不会损了上天给的福气。”
慕容雪点头称是,跟在她后边的慕容月却是秀眉微蹙。慕容雪是为什么才会早早就被老夫人送回府里,山上滞留的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却没想到她现在也学会在众人面前粉饰太平了。若按照她以往骄纵的性子,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地求老夫人原谅?
慕容月悄悄看了看最后走上来的慕容芙,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些妒意。慕容芙近一年来长高了许多,身形渐显得娉婷美丽,一张脸也红润了许多。近一年来慕容雪一直缠绵病榻,自己容貌又受损了这么长时间,倒使慕容芙捡了个大便宜,入了祖母的眼。连慕容雪这个嫡女都不得不收敛起往日的嚣张傲气,自己以后也要小心一点。
一行主子们往府里走,两旁站了一溜儿的下人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老夫人回府!恭迎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回府!”
下人夹道欢迎的声音响亮无比,唬得在一旁的张夫人吓了一跳,看见那些男仆女仆,一眼看过去总有大大几十人,排成了两行,态度恭谨,严肃有礼,声音整齐划一。张夫人不由得暗暗赞赏,暗道将军府的排场果然不一样,连下人也可以训练得有这种气度,就连行礼时弯腰的角度都是同样大小,实在难得,比起云水的那些丫鬟小厮们,不知道规矩整齐了多少倍。
她赞赏之下,原先想好的那些词儿就忘光了,浑浑噩噩地跟在着慕容老夫人往里面走,张小虎也只好跟在后面。
张夫人本是想好了一肚子的话才来的,却没想到老夫人只问了她一句话,便没有功夫来理她了。而这样的场合之下,她忽然间记起眼前这位看着似乎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位正三品诰命夫人,而她自己的夫君只是个七品的小芝麻官。
这样一想,不由得便没了原先在将军府门口叫嚷的底气,跟在老夫人的一堆媳妇孙女后面,走过了层层回廊,又经过小花园、假山,鱼池,来到了松鹤堂。
张夫人也不是第一次来将军府了,可还忍不住要东张西望,看着那亭台楼阁,心里是万分羡慕。若是她也能住在这样的地方,那该有多好啊。她现在住在客栈里,不用说,自然是十分逼仄狭小的。她现在也是京里的官太太了,住在客栈里成什么样子?
张夫人心里忿忿想着,直到听得慕容大夫人催了两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入了座,手边的花梨木雕花矮几上一杯茶冒着白色的诱人热气,身前站着一个面目皎好的婢女,双手捧着一张银票,那上头的数额她还是认识的,面额一千两的银票。
“张夫人可是还不满意?这一千两银子只怕是有些少了,若是不够,我再使人去支一千两出来。老夫人态度十分温和,可除了张夫人以外,人人都听出了她声音里蕴含的一丝不耐烦。
那婢女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俯身将手中的银票递到张夫人眼前。张夫人接过,脸上露出喜色,总算还没有太傻,茫然问道,“为何给我银票?”
老夫人说道,“那银狐裘不过七八百两银子,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前来将军府要账也颇为辛苦,老身实在是过意不去,多给的就当做是老身的一点心意,夫人拿去吃茶便是。”
王姨娘跟着说道,“我母亲是个极为慈善的,若非这回山上突降大雪,王丫头无衣御寒,这狐裘是断断不可能卖到一千两银子的!能卖到七百两银子便是顶了天的!”
这话一出,张夫人也反应过来了,这是老夫人拿了一千两银子来买那银狐裘了。只是老夫人身边这女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似乎把她说成了趁机打劫的奸商?
老夫人眉头微微一蹙,张夫人心里一紧,生怕老夫人反悔了,便不高兴地说道,“这银狐裘我是不卖的,只是小虎看天气寒冷,生怕五小姐身子着凉受冻,这借给了五小姐一用的。这钱我如何敢收,只要五小姐把那狐裘还给我儿便是。小虎他大字不识几个,五小姐是大家闺秀,想必也不会跟小虎计较的。”
老夫人横了五姨娘一眼,这张夫人乡下来的,举止粗俗不堪,为了一件银狐裘,便如此大声在府外嚷嚷,让外人听见了,没准还真的断章取义,以为将军府的小姐行为不端,私自与外男私相授受,连银狐裘都赠送了。
跟这样的蠢妇根本就没有办法讲道理,还是花钱把那银狐裘买下来,堵住了这蠢妇的口中,方为上策。
张夫人已经够蠢了,却没想到侍候了她半辈子的王姨娘更蠢,完全不知道护着自己府里姑娘们的名声。眼里不由得带了一丝不悦,“张夫人说笑了,这买卖已经成交,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我家五丫头又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怎么会贸然向张公子借狐裘。张公子,你说是不是?”
张小虎说道,“自然不是借的。娘,这是我送芙儿妹妹的,这钱、你、你不能要!”
他虽然有些吞吞吐吐,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把话给讲了出来。这话他跟娘亲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可娘亲就是不听,此刻慕容芙也在屋里,给了张小虎莫大的勇气。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张夫人一听大怒,那银票在手中还未被捂热,她怎么可能让它就这样飞走?声音不免又大了起来,“我打死你个兔崽子!老娘给你来京城的钱,全让你送人了是不是?还买狐裘!”说着一把捏住了张小虎的耳朵,“我叫你买狐裘,我叫你买狐裘,把老娘买宅子的钱都挥霍掉了,你老娘我现在往到哪里去?你倒是住在将军府里住得舒服啊,可我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