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个月。
秋意更深,从上京城往跑马山,一路是皆是将红未红的红枫,夹杂着飘黄的银杏叶子,便是一副五彩斑斓的山水画。只是这样的美景,慕容芙并没有机会看过几次,倒是对从木宅到皇宫的这条路,熟得就像在自家园子里一样了。
每日里长春宫那边,慕容芙定是要去一趟的。而上京城里也渐渐地传开了,回春堂的木扶大夫极受皇上重视,说不定不日就要进入太医院了。一旦进入太医院,便不再是寻常人家能够请来看病的了,因此,在回春堂这边预约木扶大夫看诊的人更多更疯狂起来,但慕容芙每个月只在回春堂坐堂两天,司徒空费尽了口舌也没能多争取一天出来。
传闻归传闻,慕容芙自己是绝对不要去太医院的。受约束不说,她本是女儿身,去当太医,便是欺君之罪,哪天事情败露,那狗皇帝还不叫人把自己拉下去砍头了?
这段时间,上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礼部右侍郎黄墨星为儿子骗婚一事。黄家二公子,在上京城中原来也小有才名,年纪轻轻便考取了举人。后来却不见在城中露面了,黄家对外声称二公子外出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家中少爷出仕前外出游历也是书香门第常有的事情,也没有人多想。
可是在镇西将军府慕容老夫人的寿宴上,却是爆出了一大新闻:那黄二公子并非是出门游历,而是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已是命不久矣。黄家隐瞒黄二公子的病情,却是为了与慕容府的大小姐顺利订下亲事的。
订亲之后才生病,与明知道自家孩子活不长久了,非要去拉个垫背的,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爆出这消息的都是那日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都是为慕容家大小姐打抱不平。订寡妇亲的也不是没有,那种订亲就是为了冲喜的也有,可人家那是双方家长心甘情愿,却不似黄家这样坑蒙拐骗的。再联想到在寿宴上慕容老夫人一直对黄夫人没有什么脸色,想必慕容家知道受骗吃了哑巴亏,对黄家便更有看法了。舆论一面倒地站在了慕容家这边,一致谴责黄家德行有亏,居心不良。
这种谴责并不是当面的,京中的夫人小姐们虽然同情慕容家大小姐,却也没有硬梆梆地站在了黄家的对立面,她们只是自觉地不再给黄家下帖子邀请参加各种晏会、游玩了,即使是姻亲不得不请的,在众人面前也表明了冷淡的态度。
这股风愈演愈烈,上京城的贵族圈,与皇室宗亲来往不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刮进了宫中,先是到了后宫,最后连皇上也知道了黄家骗婚一事。
经过慕容芙的手后,德妃的身体在慢慢好转之中,皇上对“木扶”大夫,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一想起这黄侍郎居然向自己推荐被他赶出府邸的大夫,心里便有一个疙瘩在那里堵着。这日他陪德妃娘娘消食回来,才到长春宫门外,内侍来报木扶大夫来了。
“小民见过陛下。”慕容芙向皇帝行礼。
“小民今日开了个方子,给德妃娘娘服用。照这样下去,德妃娘娘很快就康复了。”
皇上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小大夫,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我听说,你对镇西将军府的人很有意见?只要是慕容家的人,你就不治?”
“回皇上,那只是传言,小民只是不向慕容家出售小民制成的药丸而已。慕容家的人,我也救治过的。”
她的回话更加勾起了皇上的好奇心,“却是为何?不愿意卖药,却愿意治病?”
“小民至亲以前有个仇家复姓慕容,因此小民对复姓慕容的人都看不顺眼,却不是独独针对镇西将军府。”慕容芙斟酌着,这皇帝管得可真宽,“卖药是做生意,治病却是救人的大事。小民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可以因为看不顺眼一个人,就不和他做生意,却不能因为自身的喜恶,便在这人急病需要救治之时,明明能救人于危急之中却袖手旁观,如此,便是失了为人医者的本心。”
慕容芙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向皇帝宣讲医德了。
皇上看着木扶,这个小孩子还真是小心眼,只不过是因为有个仇家姓慕容,所以复姓慕容的人家就得受牵连了。
“那么黄家呢?你是不是以后也不卖药给姓黄的人了?”
“皇上?”
“礼部右侍郎黄家,不是因为你没把他家公子治好,就把你给赶出来了吗?”皇上问道。
慕容芙轻声一笑,“皇上,小民原也以为那黄夫人大骂小民一顿,是因为小民没治好他家公子,一直心生歉意。近日听得京中传言,才醒悟过来,小民之所以遭到臭骂,是因为小民在慕容府诊病时,无意中说起黄二公子重病已久,坏了黄家的好事。”
“黄家什么好事?”皇帝明知故问。
“原来那黄家瞒着自己儿子病重的消息,与慕容家结了一门亲。黄家二公子,估计熬不过今年冬天了,那慕容家大小姐就得守寡了。我虽然瞧不顺眼慕容家的人,但也不禁为慕容将军鸣不平,慕容将军在外征战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却被人盯上了他的后院,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眼角余光瞅见皇帝脸上有些怒意,慕容芙心里有种阴谋得逞的快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罪谁都不要得罪皇帝。自己家老爹在皇帝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看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她挑拨成功了。
黄侍郎向皇帝举荐自己,打的好算盘啊!他定是想好了,怎么着他都不会亏的吧?若是自己没能把德妃医治好,皇帝也不会降罪于他,毕竟那么多御医都医不好的,皇帝只会迁怒于自己这个民间小大夫,那黄侍郎也就成功借刀杀人了;若是自己把德妃的病给治好了,黄侍郎自然是举荐有功。这看来就是稳赚的事情啊,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吃亏。
她原先还要动脑子筹谋一番,让想法设法老夫人把黄家的这门亲给退了。慕容瑰定了门寡妇亲,老夫人坚决不肯退,说什么妇无二适之文;她定了门农妇亲,老夫人倒生出退亲的念头了。如此区别对待,可见老夫人说什么不能退亲的,并不是真的不能,而是利益驱使不够大。
却没想到黄侍郎把她举荐给了皇上,她也就不用费太多力气了。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她已当众揭开了黄夫人的龌龊心思,借众人之口,把黄家骗婚的事宣扬出去,再借着六王爷的手,把这事情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下,让那传言传得京里人人皆知。
皇帝本就对黄侍郎的举荐有些疙瘩,慕容芙又再挑拨一下,皇帝是个重武轻文,对武将格外优待,得知自己的爱将受了这种委屈,莫名其妙地吃了文臣的哑巴亏,肯定会为慕容靖出头的。
大臣的儿女亲事,皇帝身为一国之尊,自然是不方便去管这些事,但却肯定会打压黄家的。若是打压得不够狠,她不妨在旁边再推上一把。
只要黄家从云层跌下来了,不用慕容芙去为慕容瑰说情,老夫人自己都会急急地去把这门亲给退掉的。
慕容芙每日奔波在长春宫与木宅之间,却是没有再见过云峥了。云峥自从被复东、复西两个小厮上门来接走后,便销声匿迹了。这次匆匆回来,却也是匆匆而去,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慕容芙心里惦记着云峥许下的银票,有心想打听下云峥的下落,宫里的内侍们却是口风极紧,偶然一两次壮着胆子问了皇帝,也被皇帝岔开了话题。
好吧,想来那云峥也不是一个小气之人,这还没治病,就先给了一万两银票,只要自己安心把德妃彻底治好了,等他回来是不会不认账的。慕容芙只好自己安慰着。
傍晚,慕容芙从长春宫回到木宅,又见着鹤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这慕容雪倒是有一股韧劲,越是找不到她,便越是追围堵截,无所不用极至。也亏得她拖着那病歪歪的身子,时不时地咳嗽着,也能支撑这么久。慕容芙下了马车,便听得慕容雪跟在身后叫,“木大夫,木大夫!”
一边叫,一边又咳嗽着,苍白的脸上几乎要咳出泪来。慕容芙心里有些软,她毕竟是个大夫,前世近十年的从医经历,让她形成了见着病人就要上前的条件反射。只是身体里却又有些抵触,慕容芙知道,这是来自身体原主的一种本能吧。
是慕容雪害死了这副身体的原主。她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如今却不过是承受些病痛折磨,那又有什么好可怜的?慕容芙对身边人道,“就说我累了,不见客。”急步便往府内走。那慕容雪自然是被拦在门外了,求见而不得。
穿过暗道,回到萏菡院,换回了女装,慕容芙出了房间,正要去如厕,绕过那假山石时,边上忽地跳出一人,笑道,“这回终于抓到你了。”
“六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