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在青陇山中两载有余。两年来,珍儿与山中族众朝夕相处,感情日深。这里的族众包含了东岭、汉人、林胡、河羯人、甚至匈奴等各族族人,竟然诚如圣人所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珍儿不能不由衷地佩服麒麟王包罗万象的开阔胸襟!
山中的岁月恬静淡然,珍儿的心也随之一天天沉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岁月倏忽而过,仇淡了、恨消了,唯心中的牵挂未变。
珍儿很少出山,更对家乡的事一无所知。她并不知道朝廷已经为仲、闵两家平冤,也不知道她的二哥尚在人世,更不知道的是竟是夏珏亲赴江南,为她一家洗雪冤情!
她把青陇山当成了自己的家。岁月在山间密林中穿梭,这里没有珏、也没有东方长灏,而她终将伴着重峦叠嶂、伴着溪水幽林、伴着飞鸟走兽度过此生。
不过,她心中的悲戚已逝、怨恨已消。她将青陇山当成了她的家,哦,青陇山本就是她的家!她再也不会无依无靠,再也不会零落漂泊,她有了家!有了亲人!族人敬她如神明、待她如己出,而她终于没有辜负他们!而今青陇山中生气勃勃、生机盎然、人丁兴旺、和乐融融!
齐长老哈哈笑着:“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见到麒麟王复出,实在不枉此生了!”
早在刚刚进山时珍儿就曾偷偷问石榴:“石榴,你可知为何齐长老没有娶妻生子?”珍儿想着齐长老地位之尊贵,怎么会娶不到媳妇呢?
石榴呵呵笑着:“小女孩家问这些个干嘛?”
珍儿见她又要胡扯,便转身作势不理她,石榴却接着说道:“我也是听展方说起,当年齐长老也有心仪的女子,可惜啊,那个女子却成了石牧青的曾祖母。齐长老长情,竟然终身不娶。而他待牧青也宛如己出!”
“哦?想不到齐长老竟如此钟情!”
“嗯,那是当然!咱们族中的男子自麒麟王始皆是如此,一生一世只钟情于一个女子!”
珍儿闻言忽地默不作声,她猛然想起,她会不会也如麒麟王玉秀珏一般,为情伤、为情死。只是,麒麟王钟爱的女子也深爱着他。而她珍儿呢?
那一日冬至节祭祖,之后族众欢聚一堂。珍儿醉倒在麒麟大殿上!心中的思念在酒后终于化为脱缰的野马,狂肆而出:“珏!珏!珏!珍儿想你了!珍儿后悔了!珍儿不该离开你!珍儿错了!珏!珏!珏!你原谅珍儿吧!珍儿永远是珏的珍珠!珍儿永远是珏的珍珠!永远!”
那夜珍儿跪在麒麟王宝座前失声痛哭,任石榴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石牧青、展方、葛豹、鲁岩等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而“珏”这个名字都刻在了他们心中!
珏之珍珠,而珍珠心中只有珏!这个珏是何许人,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将守护着麒麟王!守护着玉秀珍珠!守护着月华宫麒麟殿!守护着玉峰秀海!守护着、永远守护着珍珠和她心中的珏!
珍儿心中的结难以解开。齐长老等人全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石榴笑着:“不用担心,有我呢!”
于是石榴带珍儿出山了,北向大漠,东至大海,石榴等人陪伴着珍儿,任她在天地间驰骋遨游!珍儿看到了平沙莽莽黄入天、烟尘翻滚遮日月的茫茫沙漠!见识了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浊浪排空、浩浩淼淼的青天碧海!天地的广阔浩瀚是如此令人震撼,撞击在珍儿心中!
渐渐地心中的痛抚平了,心中的恨消逝了,纵然有思念,也再不会惶然无措!当珍儿回到青陇山中时宛如脱胎换骨。烟波水眸再不似以往的迷蒙恍惚,而是清澈粲然、如星辰耀目!
珍儿再不会为了自己痛。她知道了在这深山之中,比她更痛、更苦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们仍充满希望地活着。石榴是她的好姐妹,她活得那么潇洒、那么惬意。珍儿很久了才知道,石榴曾有的伤痛是何等地深。她也是东岭贵族出身,西支罕达王之女。家族无端遭可汗猜忌,竟被灭族。她的父母、兄弟、族人千余众一夕之间尽灭!而族中女子尽数为奴!石榴受尽侮辱历尽磨难,才逃出虎口。往事不堪回首,而石榴仍然坚强的活着!由是,珍儿也如此,有惦念、有牵挂,却再也不会沉浸在伤痛中,她亦如石榴般充满着希望活着。
弓弩箭矢送出,珍儿盼着石牧青回来,她迫切想知道苍陵城中的情况、迫切地想知道夏珏的消息!
石榴笑道:“你这个样子,不知让我们族中多少男儿伤心呢!”
“石榴不许胡说!你总是打趣我,为何?”珍儿撇撇小嘴,山中旁人都尊她敬她,只有这个石榴闲来无事就逗弄她。
“怎么是打趣?自从你珏啊珏的又呼又喊、烂醉不醒后,山中不知多少男儿黯然神伤呢!”
“你、你、你,我从那以后再未醉过,你就不要揭人家的短了吧!”珍儿害羞了,小脸红霞翻飞。是啊,自从那以后,珍儿真的再未醉过。不过,珍儿竟也学会了喝酒,酒量竟越来越好。
石榴少有的严肃:“我怎是揭短呢!珍珠,你心中有一个人,这不是秘密,为什么你要藏起心事,从不对我们说说呢?说出来,你心里也会坦然些。而且爱一个人又没有错,你却总是为爱烦恼、伤神,怪不怪!”
珍儿抬头,眸光灿烂:“珍儿早就不再伤神了!珍儿喜欢他,爱他,此生只有他了。我并没有烦恼!”
“哦,即使爱而不得,也不烦恼,不后悔,就这么孤单一人度过此生?”
“珍儿不后悔!珍儿也不孤单!珍儿有齐长老、有石榴、有牧青众位兄长、有族中诸多亲人!珍儿怎会孤单!”
“你啊,死心眼!”石榴一指轻轻戳在珍儿的额头上又笑了,“如今山中的兄弟大多婚娶,但仍有不足。马上奴隶大市又要开了,不如我们出山去市上看看?”
珍儿想了想,知道石榴是要拉她散心。其实往日在山中,珍儿对山外的世界并没有多少向往。但自从珏来北地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好,准备准备,带上山货,我们去市上逛逛!”
苍陵城中,夏珏接连三日犒劳麒麟王天佐护卫队。而后,石牧青率军辞行,苍陵城太守奉上小麦百车以酬麒麟王之义。夏珏亲自送出云山关,他与石牧青相携而行,言辞切切请石牧青转告麒麟王:“夏珏日日在苍陵城中恭迎麒麟王光临!”
石牧青若有所思地看着霁王,点头道:“霁王厚意,石虎必当禀告我王。小将告辞!”
回到行辕,夏珏凝神思索,麒麟王大驾不肯来此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却仍是令他失望不已!如此他又怎么能见到他的珍儿!
石牧青率军向青陇山行,一路山十分谨慎小心。云山关距青陇山南麓不足百里路程,对于他的一千轻骑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却有苍陵城馈赠的百车小麦。以往他们进山出山都极其隐蔽小心,而此回如此大张旗鼓,石虎真担心路上会出意外。
好在一路上十分顺利,接近青陇山南麓,就有鲁岩率人马接应,石牧青放下心来。再一问,却听说珍珠与石榴出山去了和莜镇已经有两日了,而身边竟只带了二十个侍卫。石虎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上一刺,竟生生疼了一下。
他皱眉沉着声问鲁岩:“往日王出山,总有座前统领跟着,怎么这次你们都不在跟前?”
“大哥你不知道,展方这几日吃坏了肚子、正闹着难受呢!葛豹在山中督着人马操练,只有我得空。珍珠算准了你这几日准回,命我在此地等着你。大哥你也别担心,跟在珍珠身边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她的本事你也知道!你我联手也不见得拿得下她,嘿嘿。”鲁岩一笑,又接着道,“而且珍珠说了,你这里的动静大,匈奴、东岭那边的人必然都盯着你呢,她那里反倒安全。大哥你就放心吧!”
然而,即使如此,石牧青心中仍惴惴难安。他勒住马缰,看着鲁岩道:“兄弟,带着队伍小心进山,注意隐秘行踪,看顾好各处路口,当心有人尾随。一旦发现匈奴和东岭探子,立刻斩杀决不容留!我带一对人马去迎咱们王,她出去了两日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石牧青带着百余族中战士向着和莜镇的方向走,当走到离镇北五里的密林处时,众人都惊呆了。只见数十个麒麟王座前护卫横尸林边,身中数箭,显然是遭了埋伏!石虎骇然,下马查看,猛然看见一护卫尸身边玄铁面具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而一声嘶鸣,珍珠的坐骑西域名驹踏雪从密林中嘚嘚跑出!独不见珍珠和石榴的身影,石牧青心中惊怒!大喝:“石田,你带十来个兄弟往镇上去打探,注意小心行事,探到什么消息就近到幽泉谷来报!其余人和我回山调集人马!”
此时云山关前,一名脊背中箭的女子策马奔来,背上的血似乎早已流尽,她已经精疲力竭,却仍拼着一口气在,跑到了关下!
这厢夏珏正和夏瑛等人在书房中议事,谁想到子义不曾禀报,大踏步的冲了进来!
夏瑛眉目一冷:“放肆!”
夏珏蹙眉沉声道:“子义,何事?”
子义稳住心神大声道:“王,云山关前,我的兄弟丘松送了信来,那日在和莜镇上见到的石榴姑娘身负重伤,倒在关前。守关将士已将她救入关中,她昏迷前说珍珠遭了埋伏,被人劫持走了!”
“什么!”夏珏睚眦欲裂,大吼,“铁虎!点齐三千铁卫,出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