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随着人群散去。走到僻静处,子义向朝武点头道:“朝少爷,此次搭救之恩,容子义日后报答。现在官府风声紧得很,我要赶紧带小姐离开。”
朝武摇头:“子义大哥,你何必客气。我和蝶儿是朋友!你们要离开,那你们要去哪儿?我帮你们如何?”
子义心中颇有些信不过眼前这个孩子,毕竟他的父亲在府衙中任主簿之职,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泄了他们的底细。况且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帮上什么忙!
看到子义犹疑的眼神,朝武就明白了,他不是不介意,但为了蝶儿,他仍好言道:“子义大哥,我看你们出城比较稳妥。只是现在城门口盘查很严,轻易出不去。我娘舅家就在北城外鹤西村。不如你雇辆车来,扮作我娘舅家的表哥,我送你们出城。”
子义想不到朝武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计较,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赞叹之色。他不再犹豫,点头应允。立刻放下蝶儿,让两个孩子躲在墙角。片刻之后,他便雇了一辆马车来。
子义抱了蝶儿上车、朝武跟上,回首交待了赶车的老汉几句,车儿便向着北门而去。
到了城门前,子义撩开车前布帘向外看去,果然见到郡中衙役在此盘查,暗自心惊。回头道声:“小心!”却见朝武正帮着蝶儿擦脸。刚刚蝶儿哭花了小脸,没想到朝武还将碳灰揣在身上,此时正好用上。
这时车子已经到了城门口,只听车外有人喊道:“车上的人都下来!”蝶儿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就见朝武不慌不忙地撩开帘子,看着来人躬身笑道:“张捕头,好久不见!”
张捕头看清来人一愣道:“这不是朝主簿家的小少爷吗,你怎么在此?”
朝武沉声道:“我舅母受了风寒不起,着我表哥送信来,我爹爹公务在身走不开,令我去探视一番。”朝武说得不疾不徐、有理有据,不由人不信,更兼他是主簿之子,身份也不容人怀疑,张捕头应了一声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出城,车上几人暗暗松了口气。而正在此时,却听车外有人喝道:“停下!”车子顿住,三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顺着布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却见一军中牙将拦在车前。朝武有些急了,府衙内的人他多少认识些,这些人看在他父亲的面上也多少会对他礼让三分。但军中就不同了,这些军爷哪管你是什么主簿家的少爷。就是主簿来此,他们也敢说只受军命,不把你放在眼里。
正踌躇时,却见子义撩开帘子,跳下车去。他满脸堆笑,上前一步道:“这位军爷,我娘病重,我们赶回去探视,烦请您行个方便。”说着偷偷塞了一大块碎银子到这名牙将手中。那牙将得了钱财,立刻放行,原来他就为要点酒钱故意难为一下!
当下再不多言,马车一路小跑,远远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在鹤西村前的柳林旁,三人下了车,子义吩咐老汉在一旁等候。朝武看了看蝶儿又看了看子义,已知离别在即,心中格外不舍。但他也知,蝶儿越早离开,就会越安全。于是他开口道:“蝶儿、子义大哥,你们想好去哪儿了吗?”
子义略一沉吟,蝶儿却开口道:“我想去找灏哥哥。”
朝武听了心中黯然,但嘴上仍说着:“是啊,现在也只有东方长灏那里才是蝶儿最后的倚靠了,只是长灏一家去了朔阳郡,距此万里迢迢,唉!”说着,朝武不觉叹了口气,目光却定定地落在子义的脸上。
子义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现在也只有将蝶儿小姐托付给东方家才能令人安心。护送小姐北上,子义义不容辞,也只有如此才对得起仲家对我父子的一片恩情!”
朝武闻言,一颗心终于放下,面露喜色。子义又道:“朝武,子义有一事相求。”
朝武忙道:“子义大哥请说无妨,朝武但凡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仲家获此大罪,我父亲及叔父一应家人都被官府羁押,不日就会发配流放。朝武你能否让你父亲在郡守面前说些好话,以能将他们从宽发落,子义感激不尽!”
朝武虽觉得此事有些作难,但又不忍让子义难过,想了想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子义大哥放心!”字义心怀感激,向朝武躬身施礼,朝武连连摆手!
三人依依惜别,朝武仍坐了马车回去。而子义则带着蝶儿上路了。
路上的艰辛,是蝶儿所难以想象的。亏了有子义一路扶持、照顾。当日子义因在外收租逃过一劫,身上倒是有些钱财,正好用做盘缠。只是两个人的身份十分尴尬,蝶儿已经入了官府的贱籍,却又私自逃脱,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而子义也并不比她好到哪去,他同样是在逃之身,罪过也不比蝶儿轻。子义也曾想过,是否去投奔仲家的亲朋故旧、门客学生。但仲家获罪非轻、累及九族,谁敢容留他们,他们又怎敢轻易上门?于是只能作罢。只是子义不敢想象,若东方家不肯容留蝶儿,他们将何去何从。而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一条出路可循了。
二人如此身份,自然没有证明身份的户籍文牒,一路北上,必须绕开官府重镇、只能挑拣些小路、山道而行,在山林、偏僻处露宿。如此路途便更加遥远、一路走来也更加艰难。
好在子义自幼习得一身武艺,身强体壮,他本就不是娇贵之身,因此颇能忍耐。只是蝶儿,遭遇了家破人亡之痛,又要承受千里跋涉之苦。小小的身子禁受不住,上路不久就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身子变得羸弱不堪。也亏了子义,他的父亲是仲府大管家、幼时学过医术颇通药理,而子义也向父亲学来点本事。一路上采些草药用瓦罐煎了给蝶儿服用,蝶儿竟也挺了过来。
这一日,两人在山路上走着,仍像往常一样,子义将蝶儿背在背上。蝶儿要自己走路,轻轻拍着子义的肩膀:“子义大哥,快让蝶儿下来吧,你走了很久了,会累坏的。蝶儿要自己走,蝶儿能行的!”
子义轻声一笑:“蝶儿乖,子义不累,等到了平地,你再下来。山路崎岖,你的脚已经磨出水泡了,就让子义背着你吧。乖,别动!”
一路上,蝶儿再也不许子义称呼她小姐,她曾嚷着:“子义大哥,蝶儿再也不是千斤小姐的身份了,你也再也不要叫蝶儿小姐了。”
可子义却不答应:“小姐就是小姐,不管怎样,小姐都是子义的主人,子义怎能越矩!”
蝶儿眼睛湿润、泪滴晶莹,她使劲摇着头道:“子义大哥是蝶儿的大哥,是蝶儿的亲人。蝶儿已经没有哥哥了,子义你就当蝶儿的哥哥好不好?好不好?你就唤我蝶儿,好不好?子义大哥!”
子义心中酸涩,终于点头答应,蝶儿竟欢喜地眉开眼笑:“那你还不快叫我蝶儿,快叫哦!”
那是在蝶儿家破痛失亲人后,子义第一次看到蝶儿笑,阳光又回到了蝶儿的脸上,蝶儿的眼睛亮亮的、璨若星辰。子义如着魔一般,口中唤着:“蝶儿!蝶儿!蝶儿!”
自此,他二人兄妹情定!
“子义大哥,你的脚也会磨出泡来的,你让我下来,你也歇歇好不好?”蝶儿兀自不停地说着,却不敢乱动,生怕加重了子义的负担。
子义笑道:“好!好!蝶儿你看,前面山腰有几间茅屋,到了那里你就下来,我们歇歇脚可好?”
蝶儿心知子义是不会放下她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子义大哥,你真好!蝶儿给你唱个曲吧,你听了兴许就不累了。”
“子义不累,不过子义最喜欢听蝶儿唱了,蝶儿唱得真好听!”
于是小蝶儿伏在子义宽阔的后背上,轻声唱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蝶儿的嗓音中仍带着奶气、嗓儿细细、声儿甜甜,歌声如涓涓细流,令人心平气和、心旷神怡。子义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下却感叹着,若能就这么一直背着蝶儿走下去、听着蝶儿的歌声、哪怕一生一世他也心甘情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