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与独孤娇在苍陵城中停留了两天。两天之中,珍儿也曾上街走走,看看此地的风情。苍陵城已是元昊帝国极北之地,郡治较为开化,胡人与汉人混杂而居,各族相处倒也和睦融洽。城中也有闹市,虽不如上京皇城热闹繁华、店铺林立、商品众多,却也别有一番景象。东岭人、林胡人、河羯人、西氐人甚至匈奴人都在这里做生意,用他们的马匹、皮毛、奶酪等换取汉人的布匹、茶叶、粮食、瓷器等物品,倒也其乐融融。
珍儿在闹市里逛着,不免想起了铁鹰,想起当年铁三哥、铁五哥带着她在上京东市、西市游玩的情景。竟有些触景生情,唉,不知铁鹰大哥有没有被她害苦?因身份的缘故,珍儿不敢过多在街上逗留,买了些衣食常用之物,便回了客栈。
独孤娇没有和珍儿一同上街,此时正在客栈等她,见了珍儿笑道:“甄公子,你要的消息我已打听到。”
珍儿闻言大喜:“独孤姑娘快请讲。”
独孤娇看珍儿一脸着急的模样,本想拿她打趣一番,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东方公子当日逃出了云山关,我族中曾有人见到过他。”
“哦,那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珍儿急切地问道。
独孤娇瞟了珍儿一眼,似有不悦:“我族中曾有人在青陇山西麓的密林中见到东方公子率属下出没过,但并未与之有过交往。”
说着,独孤娇话锋一转,“甄公子,你打听到了你朋友的下落,下一步可是要去找他。”
珍儿略一沉吟,点头道:“不错,我要找到他,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独孤娇摇头笑道:“甄公子这话有些奇怪,好怎样?不好又怎样?甄公子难道能帮上东方家什么忙么?还是甄公子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咦,她的话里怎么带刺?珍儿诧异地看着独孤娇,半晌才道:“我也不知要怎样,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好不好,是不是很艰难,是不是也如我这般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至于其他,我也没有想好。”这回珍儿说了实话,她的确不知道该怎样。
哪知独孤娇忽激动上前,扶住珍儿的双肩:“谁说你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你还有我呢!”
“啊?”珍儿看着独孤娇炽热的双眸,吓了一跳,这眸中的烈火竟和夏珏有些相像。她赶紧用力一推,挣脱开独孤娇的双手,故作镇静道:“你总是动手动脚,有伤风化!”
“哼!好心不得好报!”独孤娇收了手,嘴里哼着。
于是两人商量好,第二天鸡鸣出城向云山关去,待到出了关,两人便分手。届时,独孤娇自行向东行往厉河岩城部族聚居地去。而珍儿则向北往青陇山的方向,寻找东方公子。
独孤娇摇头叹息:“一路行来,想不到终要分手,娇儿心里实在难舍。”
珍儿何尝不感伤,由衷说道:“我也舍不得独孤姑娘,等到我的事情办完了,我一定到岩城去看你。到时候你身份尊贵,可不要把我轰了出来、不理我。”
“是真的吗?你也舍不得我?”独孤娇似乎又惊又喜,“我怎么会轰你,这一路上只有你轰我!”
珍儿大窘,嘿嘿一笑,敷衍过去。
独孤娇又道:“只是甄公子,你向北而去,当小心匈奴人和东胡北支一派。青陇山西麓向西北两百里,就是匈奴盘踞的乌尔城了。虽说现在并无战事,但匈奴人不同于我东岭人,对你们汉人虎视眈眈,从无好感。而青陇山西麓正是他们经常出没之地。你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吃亏。”
珍儿感激道:“多谢独孤姑娘提醒,在下定会小心。”
第二日两人早早上路,鸡鸣之时出了苍陵城的北门,大半个时辰就到了云山关口。此时关隘已开,有百姓不时穿梭而过。
两人出了关,对望一眼。珍儿拱手作别道:“独孤姑娘,一路同行,承蒙你热忱相待,在下感激不尽。此番别过,独孤姑娘一路顺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独孤娇巧笑嫣然:“甄公子总是那么客套。一路上承蒙公子照顾,娇儿好生感激。又连累公子受惊,娇儿好生过意不去。就此别过,不再多言,公子路上好走,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独孤娇忽然探身上前,贴近珍儿的面颊,妩媚一笑:“相信我和公子很快就会再见的,你说呢?”
“啊?啊!好啊!”珍儿闷闷地道,心想,她又卖什么关子?道声,“珍重!”便策马扬鞭,向西北而去。
独孤娇立在云山关前,嘴角噙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珍儿远去的背影,随后低喝一声,胯下紫红马飞驰向东!
珍儿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土地开阔、树林茂密,人烟稀少。远远望见青陇山自西南而东北横亘于苍茫大地上,巍峨延宕、慑人心魄。珍儿心中思忖着,这青陇山东西绵延千余里、南北纵深数百里,她该从哪里进入,去寻找东方长灏呢?慢慢接近山麓,但见灌木茂密,山杨白桦栎树交错而生,树木林立高大粗壮、甚有遮天蔽日之感。珍儿策马向山中前行,似乎听见远山之中虎啸狼鸣,不禁心中一懔。随即手握腰间宝剑、又看看鞍桥上挂着的弩弓,珍儿淡然一笑,告诉自己道:珍儿不怕!
渐渐接近山脚,树木丛生,不辨道路,珍儿勒马伫立,四目观望。待看清前方林间似有路径时,正要策马上前,忽听见身后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奇快。珍儿心中诧异,回身观看,只见百余骑胡族战士飞驰而来,转瞬间就到了近前。珍儿冷眼打量,识得他们的穿戴都是东岭人的打扮。只见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珍儿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静静地看着他们。当众为首一人上前粗声大气地问道:“你是甄公子吗?”汉话说的不错,只是鼻音略重。
珍儿心中一奇,淡然道:“不错,正是在下。”
那人听了欢喜道:“哈,总算追到你了!”他身后的众人也哈哈笑着。
珍儿冷冷地开口:“我不认识你们。”
那人一挥手:“那是当然!我们也不认识你!只是受小王爷差遣,前来请你。请得到你,每人赏酒一坛,若是请不到你,每人两百鞭子。”说着他皱着眉看着珍儿,“你险些害惨我们!”
珍儿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请我何来?”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你和我们走才重要!”说着那大汉策马上前就要来拉珍儿的马缰。珍儿岂能让他得手,立时宝剑出鞘,直刺他的手臂。
那大汉吃了一惊,收回了手,驱马闪避,大怒道:“你干什么?”
“哼,你又干什么?”珍儿也怒目而斥。
“我领你去见我们小王呀。”那大汉吼道。
“我不认识你们的什么小王。我也不和你们去!”
“你!”那大汉顿时大怒,“不识好歹,看我把你拿下,绑起来去见小王!”
只见那大汉抽出胡刀,策马上前,珍儿立刻挥剑迎了上去。此人身高马大、力量雄奇,珍儿不敢硬接、小心闪避。她身形灵巧敏捷,而剑法凌厉,那高大对手也不敢不小心应对,一时不分高低。但珍儿心里担忧,他们人多势众,三五个或许不愁,但若上来十几骑,她马上就会吃亏。当务之急是冲出去逃之夭夭才是上策!
珍儿小心躲闪对方的攻势,却发觉来人刀法施展似是有所顾忌,似乎只想活捉而并不想伤她。于是珍儿有了算计,她故意露出破绽,引那大汉上前。那大汉果然中计,马身相错,伸手就要来抓珍儿。珍儿弯腰伏在鞍桥,宝剑却刺向对方的马股上,那战马一惊,扬蹄嘶鸣,接着就向前蹿去。而珍儿马上立起身来,挥剑向外杀去。围在四周的东岭战士一愣,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而珍儿已杀至眼前。
珍儿心中疑惑,没有将剑刺向马上的人,而是冲着马首砍下,立刻一匹战马倒地,把马上的大汉狠狠摔在地上。珍儿接着向前冲,只刺马首,又有两三匹马倒下。珍儿成功地杀出圈子,慌不择路地逃进了树林。
树林之中枝桠横生、空间促狭,追风无法奋蹄奔跑。而身后几十骑人马包抄过来,形成合围之势。珍儿跳下马来,藏于树后,取了弩弓扣上箭矢,略一瞄准便朝着追兵射去。只听哎呦一声,有人坠下马来。珍儿得手,向后跑去,她在树木之间左右穿梭,躲避着追兵的弓箭,却于不慌不忙间扣上箭矢,回身射出,箭无虚发!然而,不多时,箭囊中的羽箭用尽,珍儿暗暗叫苦!
珍儿只得向密林深处奔去,却不防备脚下有绳索拉紧、突然间被绊倒在地。她想奋力起身,却被一个大汉薅住她的领子拎了起来。那人一手揪住她,另一手攥紧拳头抬起来就向她脸上挥来!珍儿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住手!”此时忽然有人高声冷喝:“我让你们来请人,谁让你们动手了,怠慢我的贵客,你们不想活了吗?”
那大汉的拳头停在了空中,闷声道:“少主,这家伙不识抬举!不仅斩杀了我们五匹西域良驹,还射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
“射伤?那是她手下留情,没有朝要害地方射,不然你们早见鬼去了!还不放手!”
“是!”珍儿被轻轻放下,她睁开眼睛寻声望去,只见一人骑着紫红大马不疾不徐向她行来,赫然正是独孤娇!
是独孤娇,又不似独孤娇!她褪去了艳丽的红袍、换上一袭紫貂裘、墨发垂肩、仍用火红狐狸皮抹额束发。此刻她一改往日的娇柔妩媚,眉宇间尽显刚毅威武之色。
珍儿的心猛地抽紧,她用剑指着独孤娇怒声道:“你!你……”
独孤娇忽又低眉浅笑仍是一副媚惑的娇颜,但语声再不是莺莺细语,而变得粗犷低沉:“不错,是我。只是我该称你甄公子呢,还是称你甄姑娘呢!”
珍儿脑中嗡的一声,她?他?早就知道了!她定定地看着独孤娇,忽然大喝道:“你这个骗子!”
旁边顿时有武士怒吼:“嘿,你敢出言不逊侮辱我们小王!”
独孤娇哈哈一笑,忽地身形一措,异常的诡异迅猛,珍儿未曾来得及躲闪,便被独孤娇抱起,重又跃上马鞍,被他固定在身前。珍儿只觉手臂一麻,宝剑脱手掉落地上。一旁早有人捡起收了去。
独孤娇抬手摘了珍儿的裘帽,又解开了她束发的黑帻,瞬间丝般的墨发散落下来,一旁有人惊呼:“啊?这个甄公子不是男人啊!”
“好美!好美!怪不得咱们小王一定要把她抓来呐!”
“哈哈!哈哈!”顿时一阵哄笑。
珍儿又羞又恼,却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后的独孤娇紧紧抱着她,将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只听他高声笑道:“不许无礼!我说过了,是请!”然而笑声未止。
独孤娇又低头在珍儿耳畔低语道,“甄姑娘,我说过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珍儿气得浑身发抖,始终没有说话。而独孤娇洋洋得意,高声道:“回岩城!”周围人等立刻整队出了树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