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皇旨意三月内完婚,霁王与郡主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十。
窗外雪花纷飞,状若柳絮飘扬。珍儿倚窗闲坐,想着,今年冬天似乎不够冷呢,这才下了第一场雪。城外的烈河已经结冰了,不知道冻得实不实?人能不能过的去?人若能过得去,马呢,能不能过去?
珍儿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月华宝剑上,那是夏珏请当世铸剑高人专为她铸造的。珍儿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她从夏珏手中接过宝剑的时候,是何其的欢喜、何其的开心。她嘴里喊着:“多谢师兄,多谢师兄,珍儿好喜欢!”如今她会不会拿着这把宝剑去杀死夏珏的亲人?剑身上以鸟篆铭文“珏之珍珠月华宝剑”,她是珏的珍珠,可如今珍珠要走了。
摇摇头,珍儿的目光又落在了宝剑旁边挂着的一边短小玲珑、却锋利无比的青铜匕首上。这把匕首本为一对,是夏珏十八岁生辰时,夏瑛送给亲爱哥哥的一份厚礼。礼物献上,夏珏喜欢,把玩片刻,却一招手,把珍儿唤来身边,即送了一把给她。夏瑛当时一双凤目狠戾地盯着她良久,珍儿却当没看见,只捧着匕首反复端详,只见双刃形似柳叶、小巧合手,寒光闪闪、冷气森森、锋利无比,是近身搏击的利器,置于袖中或藏于靴筒都很方便。珍儿乐呵呵地谢了师兄夏珏,还不忘再谢过瑞王夏瑛。夏瑛只冷哼一声:“好一对情深意笃的师兄妹!”自此,珍儿外出均把它藏于身边,倒是那柄月华宝剑,因携带不便,多只在府中使用。
珍儿走上前取下那把匕首,拔出鞘来,森光灼眼,寒气逼人。
珍儿心里数着日子,再有二十天,夏珏就将大婚了。大婚后,他就会和镇远王一起出征西南边陲,一则平定西羌的滋扰、二则安抚民心、彰显皇恩浩荡。
珍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做着准备,寻找着时机。而今离婚期越来越近了,她必须在这二十天内找到机会,杀了镇远王,为仲家报仇!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在婚礼时动手?那该是各方防范最懈怠的时候吧。可是,那样势必要与夏珏正面交手,她不愿,而且她也没有把握能胜了他。她的功夫都是夏珏亲手教的啊,她的一招一式、她的身形习惯,夏珏都十分了解和熟悉,她瞒不过他的。珍儿摇摇头,不能等到婚礼,那时八方宾客云集,动起手来乱则乱矣,却未必能成事。
那么就只能在这几天了。珍儿重又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飘舞的飞雪,想起去年隆冬也是一场大雪,夏珏携她在滴翠亭赏雪,夏瑛又来用雪球欺她,却被夏珏一甩袍袖将雪球挡开,然后她和珏联手将夏瑛打成个雪人。等到他们回到德馨轩,夏瑛的袍襦已经湿透。那是她第一次在夏瑛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而夏瑛竟也满面春风、毫不生气。夏瑛换过袍裾,指着她笑道:“珍儿,我五哥对你多好,只要珍儿你也如此一般对我五哥好,我夏瑛什么都由着你!”其实,夏瑛对她也是极好的,只要她对珏好。
想着这些日子,筹备婚礼,百官来贺,筵席连连,王府再不得清静。珏很忙,忙到她再不用刻意去躲着他,忙到她想要偷偷看看他也不易。珏,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大雪纷飞,夏珏、夏瑛与仲达正在瑞王府的芳溪轩中议事。
“师父,那就有劳你先行一步,以作准备。届时我们路上相会,里应外合。”夏珏手握雕龙碧玉盏向仲达祝酒道。
仲达点头道:“霁王不必挂心,一切按计而行即可。”
接着,他略一沉吟,开口道:“霁王,你看我把珍儿带上可好?”
夏珏轻挑剑眉:“为何?”
“珍儿这些日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芝华和我都有些担心。”
“哈,五哥要大婚了,珍儿要是还和以往一样,我倒是奇怪了。”不等夏珏开口,夏瑛已经笑眼贼贼了。
“芝华说珍儿自从见了镇远王之后,性情大变,有失常态,她担心的紧。此番我和芝华又先行离开,王府中无人照顾,怕……”
夏珏微微摇头,沉声道:“无妨,我会让铁鹰看顾好她。她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稳妥,有些话我须当面对她讲。”
“五哥,你即将大婚,我们那亲亲表妹为何还不回到她的娘家待嫁?怎么还赖在你的府上?她就不怕忌讳、不怕闲言碎语吗?”
夏珏眼神如冰、语音清冷:“想必是舅父大人和太子殿下嘱托她好好在王府中流连,以做眼线,察看我的一举一动。”
夏瑛浅笑一声,眉眼轻佻:“是啊,想必是如此!是以只要五哥回府,就会被表妹缠得无法脱身。只可怜你那小师妹形只影单了。”
仲达正色道:“只是我听铁鹰说,珍儿近日打扮成侍卫模样,频频出府,不知为何?”
夏珏轻叹:“也许只是散散心吧。”
“若只是散心也就罢了,不过那日小五倒是见了她出了城东门呢。”夏瑛难得正经地道。
夏珏一愣,剑眉一蹙:“什么?珍儿出城做什么?”
“你的奴出城,你问我何来?”
“霁王,珍儿那还须小心看顾一些!”
夏珏星目微眯:“放心,我自有道理。”
几日后,仲达和季芝华与霁王辞别,只因师父青松道长八十寿辰在即,师兄妹需前往拜寿。自古师尊为大,况青松道长对二人恩深似海,因此仲达与芝华舍了霁王婚礼,相携而去。
珍儿闻信,一早跑去了梅园,梅树傲雪竞放,浓香馥郁。珍儿精心挑选了花枝折下,小心地插入花篮中提了,然后朝着角门而去。门外,夏珏携众侍卫相送,师父和姑姑正待上车,远远地看见珍儿踏雪跑来。珍儿一袭白裘,婷婷袅袅地身姿,携着一只花篮,竟宛如仙子谪尘,款款而来,看得众人都有些呆了。
走到跟前,珍儿轻轻浅笑:“师父、姑姑路上好走,珍儿采了梅花来,香沁心脾,姑姑带上吧。”
“这个孩子就是有心,总是那么惹人疼爱。”季芝华笑着接了花篮,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珍儿,在府中和你师兄好好相处,姑姑也好放心。”
“嗯。”珍儿乖顺点头,与师父、姑姑依依惜别。
马车渐行渐远,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辙印,珍儿望着出神,此次别后,还能相见吗?
“珍儿,你在想什么?”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珍儿螓首微侧,夏珏已立在身边。
珍儿垂首而立,柔声道:“在想姑姑、师父,心里有些舍不得。”
夏珏轻笑:“不几日就又见了,女孩子家多愁善感。”珍儿听了无语。
不几日吗?不几日吗?又有谁知,是一别经年呢?
夏珏握住珍儿的手,向紫英院缓缓而去。珍儿乖乖地跟从,任他牵着手,没有躲闪。回了院子,进了德馨轩,夏珏猛地回身将珍儿揽进了怀里。
不挣扎、不反抗、不躲闪,珍儿任由夏珏抱着,好温暖、好温暖!夏珏在珍儿耳边低喃:“珍儿!珍儿!珍儿!”
珍儿轻柔地说着:“师兄今日还要早朝呢,快用了膳,换了朝服,不要迟了。”
夏珏忽然轻笑,眉宇间透着揶揄:“珍儿,你真像个过日子的小媳妇呢。”
珍儿愣了愣,别开脸,冷了声:“师兄,你的媳妇在杏园,你忘了吗?”
夏珏收起笑意,沉声道:“珍儿,耐心等着,我会给你个交待。”忽地他收紧了圈囿,将怀中的人儿紧紧箍在胸前,“叫我珏!记住了!叫我珏!叫我珏!”
“珏!珏!珏!”怀中的人儿听话地应声,夏珏这次心满意足,放了人去。
珍儿出得轩来,安排了早膳,走到院中时,不意天上又飘落了雪花。珍儿就站在院中,任白雪将她覆成了个雪人。等到夏珏换了朝服出来,见了珍儿这等模样,又好笑又心疼,上前拍去她周身的雪,把她抱进屋里,直到她冰冷的手暖和过来,才怏怏地上朝去了。
近两月来,宇泰皇龙体转安,精神大好、心情舒畅。兼之今日恰逢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大雪,而又天降瑞雪。宇泰皇龙颜大悦,早朝后于祈福殿设家宴,与后宫嫔妃及众皇子们共庆瑞雪兆丰年。
珍儿得知皇宫设家宴后,明白机会来了。皇宫设宴,夏珏即使回府也要三更天了。那么此时正是行事的好机会!
珍儿内穿胡服,外罩襦裙,足蹬鹿皮高筒靴,将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藏入靴筒中,又将早就配好的“和风笑”分了几只帕子包好,藏入袖管、揣进怀中。然后看看天色,此时雪已经住了,但仍是满天暮霭、阴霾未消。估摸好了时辰,她抱起屋中的两个酒坛,缓缓地出了院子。
珍儿小心地在府里走着,希望不要碰到什么人,可偏偏不如愿,当她快到后院时,铁鹰叫着珍儿,从后面追了上来。
“珍儿,你这是要去哪啊?”铁鹰实在奇怪,珍儿抱了两坛酒向后院而去,这是何故?
珍儿却没有回答,只是含笑看着铁鹰。
铁鹰愣了愣,道:“珍儿,别在府里乱走,小心撞见了福郡主。你要想上后院去玩,明天再去可好?明天福郡主就要搬回她娘家,准备婚嫁之事了。”说完铁鹰又觉得自己多话了,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珍儿仍不答,只把酒坛子轻轻放在一边的石台上,然后笑笑看着他:“铁鹰大哥,你没有和王爷进宫吗?”
“哦,今天不该我当值。”铁鹰答着,其实霁王前几天就吩咐了,他现在的职守就是看顾着珍儿,不得出半点差错,其余的什么都不用他做了。
珍儿仍笑着,只是铁鹰怎么看怎么觉得珍儿的笑不寻常啊、不寻常!
这时只见珍儿忽现吃惊的样子,向他身后一指:“铁鹰大哥,那是什么?”
铁鹰一愣,回身看去,然后就觉得天旋地转,心里道了声不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珍儿在一旁出手相扶,把铁鹰搀到后院的柴房里。看着铁鹰迷迷糊糊的样子,珍儿叹了口气,轻轻道了声:“对不住了,铁鹰大哥,请你不要怪珍儿,你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地睡一夜吧,明天一早和风笑的药力自己就散了。珍儿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珍儿福了一福,稳了稳心神径自去了。
珍儿出了后门,穿了小巷,往熙和街而去。镇远王本是外放的藩王,此次奉旨进京,来不及建府,于是六皇子腾出自己的一处别院挂上了镇远王府的牌匾、给了自己的舅舅。这处别院正在熙和街上,与瑞王府隔了两条横街。
珍儿平常扮作侍卫模样、在王府进进出出,早把镇远王的行踪摸得清清楚楚。这个季天澜,进了皇城仍不改骄奢淫逸的秉性,下得朝来经常去寻花问柳一番。据说他的正妃也就是福郡主的母亲,出于无奈进了祠堂吃斋念佛,府中之事一概不问,王府里自然再没有人敢管他。
此时已经上灯了,珍儿在街上闲走,她不知今日能不能碰上镇远王,心里有些焦急,若过了今日不知还会不会寻着机会!她不住地向上苍祈求,让她得偿心愿吧!
这时远远望见镇远王府那边一辆马车嘚嘚行来,珍儿眼前一亮,那正是季天澜平日乘坐的马车。待到马车快到近前时,珍儿忽地脚下一滑,于是女子娇哼了一声:“哎哟!”一个趔趄,竟挡在了车前。
“什么人?大胆!”一旁的侍卫低喝一声,上前就要打人,不过借着灯笼的红光看清了人儿后,手里的皮鞭倒是没有落下。
女子赶紧跪倒,手里还抱着酒坛子:“大人恕罪,奴婢本是霁王府的家奴,刚刚不小心冲撞了大人的马车,还望宽恕。”话音刚落,只见车帘一掀,镇远王踏出车来。
“你不是珍儿吗?”镇远王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的女儿为这个珍儿吃醋,向他抱怨了多次。他见了珍儿后着实起了色心,却被霁王驳了回来,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今日这个珍儿竟撞在了他手上,他怎能坐失良机。等到他办成了事,霁王又能如何?
女子见了他似乎是吃了一惊,但马上恭顺地回话:“正是珍儿,奴婢不知是王爷的马车,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季天澜微微笑着:“恕你无罪。只是珍儿,你怎么在此?”
“回王爷,瑞王爷的小妾身子不适,万管家知道奴婢略通药理,差了奴婢去瑞王府帮着照料。回来时瑞王府的管家又令奴婢带回两坛岭南的百年老窖送给霁王。奴婢走得累了,在这里歇脚,不想却撞上了王爷的马车。”
这派说辞珍儿早就编好了,别人不好骗,蒙蒙镇远王应该没问题,要知道霁王府真没有人会差遣她办事,而瑞王府的管家也不会让她抱了酒坛、独自往回走。只是镇远王不知而已。
镇远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浮着笑意:“珍儿,你可愿随本王回府,本王许你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他嘴里虽然问着话,却给旁边的侍卫一个眼色,女子不答应就上前拿人,他下了决心,这个珍儿他要定了。
女子抬起脸来,似乎有些惶恐地看着他,接着便垂下头去:“王爷抬举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好!好!好个伶俐的丫头,甚是讨本王欢心。”
于是季天澜带上珍儿,为了掩人耳目,便转到了王府偏门进府。
季天澜实在是被色欲蒙了心,其实他只要稍稍动动脑子想一想,就应该发现不寻常之处。一个王府的奴婢,岂可掌灯之后还孤身在外游荡?若是受了差遣出来办事,想想王府的排场,岂能不派马车跟着?
也许这就是天意,坏事做尽了,总是要还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