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蝶儿心里愿不愿意,她却成了这紫英院中的管事大丫鬟。
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碧儿可是高兴坏了。打她一见珍儿起,就发觉珍儿这个女孩子不仅仅是面目生的好,最难得的是心善……脾气柔柔、话音软软,可人疼、可人爱的。尤其是紫英这一档子事上,若不是珍儿,恐怕被赶出府去的真就是她碧儿了、进乐坊为妓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碧儿心地憨厚、心存着感激,竟把蝶儿当成了紫英院里第二个小主人伺候着。只要夏珏不在府里,蝶儿过的日子比小王爷还要滋润。谁让小王爷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人人敬而远之。而蝶儿眉眼弯弯、笑脸璀璨、小嘴甜甜,府里上上下下被她哥哥姐姐、大叔大娘唤着,丝毫没有大丫鬟的架子,谁不喜欢她?上至万大管家、下至打杂的小厮,见过的都夸蝶儿聪明乖巧、可爱讨喜,无缘得见的都巴不得有机会看上一眼、一睹真颜。夏珏哪里知道这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这、这王府还姓夏么?
但蝶儿心里的苦恼却没有人能说起。碧儿对她好、众侍卫们对她好、府里上下人等都对她好,但她心里的苦却不能对这些人说。若子义大哥在、若子义大哥在,多好!每每夜里,看着星星,她都会想起在鹿水河滩上,她和子义大哥坐在篝火前看星星的情景,宁静、舒心。多少个夜里,子义大哥都入了她的梦,那么真切,每每醒来,她都不相信那只是梦。忽然间,蝶儿坚信,子义大哥一定没有死、一定不会死,他一定在找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对的,不会错。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去找子义大哥的。
而相反的,东方长灏极少入她的梦里来。尤其在她和子义大哥诀别后,她就再也没有梦到过灏哥哥。弩弓毁了,蝶儿以为灏哥哥会入梦来安慰她,但是没有,东方长灏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一样,一点一点地淡出了蝶儿的记忆。甚至连灏哥哥的相貌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记不清了。
蝶儿也以为她会很恨很恨霁王珏的。但事实上却是,夏珏对她异常地宽厚,她能在王府中不必看人脸色、过得衣食无忧、与夏珏的宽容是分不开的。日子久了她竟渐渐淡漠了恨意。只是心中的悲哀并没有消减,小小的蝶儿对这奴婢的身份仍是很介意,她向往着家乡的梅园、向往着青山绿水、向往着自由自在的日子,暗自盼望着这一天终会来。
眼下已是岁末、马上要过年了,人人脸上添了几分喜气,王府里也不似往日那般冷清、变得热闹起来。紫英院中的管事万和来找蝶儿,商量过年的大小事宜。这万和也是霁王年幼时就跟在霁王身边的。原先因着紫英姑娘霸道,放着院子里的诸多事务他也懒得多管。不过自打霁王吩咐说以后珍儿来管事来以后,他倒变得越来越勤快了。
“珍儿姑娘,你看眼下已是岁末、元日将至,咱们院子该如何操办,珍儿姑娘尽管吩咐。”万和堆着笑脸、言辞切切。
而女孩子笑意盈盈、言语更是得体:“万和大哥,珍儿年纪尚幼,本就见识短浅,更何况王府贺岁与平民百姓家不同,珍儿哪能置喙。还请万和大哥与万大管家商量、一并操持,有用得着珍儿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几句话把万和哄得心花绽放,心里直道这女孩子懂事、比那紫英姑娘强上了百倍、不、是千倍!当下万和便将以往王府过年林林总总的规矩一一道来,女孩子始终认真仔细地听着、甚是柔顺。
万和更是欣喜,只道:“珍儿姑娘,这守岁、贺岁诸事太过繁琐,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就行,不用操什么心,更不劳你做什么。”
女孩子乖巧地福了一福身:“谢谢万和大哥!”结果万和美的屁颠屁颠地操持劳碌去了。
而蝶儿则跑去了梅园。前几天一场大雪,说是梅树傲雪绽放,蝶儿特意来瞧瞧。王府的梅园好大好大,但此地的梅园却不同于家乡的梅园。只见花黄似蜡、与白雪掩映成趣,雪压枝头、却掩不住浓香扑鼻。而家乡的梅树开花要晚、花色粉红,清香淡雅。
蝶儿置身树下,闻着浓郁花香,眼神却变得悠远、迷离,思乡心切、关心而痛,原本凝脂般的小脸显得苍白哀婉。女孩子忘了时间、忘了一切,如石塑般玉立在梅园深处。当霁王带着一干人来到梅园赏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雪睛云淡、冬日光寒、袅袅婷婷、玉人独立的的画面。
夏珏乍一看到雪中那粉嫩娇柔的小小身影时,不由得呼吸一滞。蝶儿思绪恍惚,竟没有发现有人来到了近前。直道夏珏低唤一声:“珍儿!”蝶儿才吃了一吓,回过神来。
蝶儿定睛一看,连忙深深地福下身去。夏珏一挥袍袖:“免了吧。”蝶儿便立起身来。
此时听见霁王身边有人淡雅地开口:“这就是那个骨骼奇特的女孩子?”蝶儿一愣,抬头看去,却见霁王身边一个妆容高雅、清丽脱俗、如诗如画般的女子正打量着自己。而自离开鹿城就再未露面的仲达此刻也赫然在立。
仲达微微颔首:“不错,就是她。”
此女淡然一笑,看着蝶儿道:“你就是那个害得紫英被赶出院子的小丫头?”
蝶儿微微一愣,随即想起,紫英是霁王的姨母送进府来的,而面前的女子和霁王有三分相像,想必……于是蝶儿赶紧低垂下眼眸,柔声回答:“回仙子姑姑,珍儿岂敢。”
蝶儿猜得不错,此女正是霁王的姨母,当朝安伯侯季忠的第三女季芝华。安伯侯为元昊帝国开国武将,以战功封侯、功勋卓著,只可惜在与匈奴作战时、身负箭伤、英年早逝。元昊帝国念其忠勇,在其身后皇恩更盛。季忠膝下嫡出一子一女、庶出二女。其子季天澜不但世袭爵位,后又因战功卓著晋封为异姓王,而三女中更有两女被册封为妃。季忠嫡出之女季芝兰为当朝宇泰帝贵妃,所出宇泰帝第二子、已被册立为太子。季忠庶出之女季芝芳,即宇泰帝淑妃,霁王的生母。而季忠庶出之女季芝华生性淡然、不喜这帝王宫闱的生活,竟在其父大丧之后,出门远游,当时季芝华只有十三岁,惊世骇俗、震惊朝野。
季芝华将门虎女,自幼钻研武学,与她的两个姐姐甚是不同。她游走江湖、行事狭义,竟得了个名号为“云裳仙子”。后得遇玄岳峰青松道长,青松道长对季芝华的行止亦有耳闻、又发现季芝华骨骼奇特乃是天生练武之材,因此收为关门弟子,与仲达师出同门。这也是仲达所说“我生平竟有幸得见两人!奇也、怪哉!”的由来。而季芝华与霁王生母芝芳乃是同母所出、自然手足情深。在得悉芝芳入宫后,芝华便十分放心不下,也曾入宫探望过姐姐。淑妃薨,季芝华闻讯后震惊悲痛,便拜别了师傅,回来照料姐姐留下的两个幼子。而仲达与季芝华同门情深,也跟随而来,见霁王虽年幼,却器宇轩昂、谋略在胸、堪当重任,于是诚心辅佐霁王。
这些渊源,夏珏避讳极深,就连他的众贴身侍卫也不知其详,蝶儿更不得而知。女孩子只是观其姿容,便称了一声“仙子姑姑”,倒令季芝华一愣:“听说你叫珍儿,你倒说说,你为何叫我仙子姑姑。”
女孩子细声细气应答:“珍儿见您仪态高雅、超凡脱俗、虽是女子却气度高逸、与常人不同,好像九天玄女下凡,又见您辈分尊贵,因此称您仙子姑姑。”
霁芝华听了扑哧一笑:“好个伶俐的小丫头,紫英果然不如你。”
夏珏在一旁哼了一声,这个珍儿平时见了他,总是脸儿冷、声儿冷的没有好颜色。却总能把其他不相干的人哄得心花怒放。什么九天玄女、说得那么肉麻,他听了早已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姨母她居然毫不惭愧照单全收。哼!
蝶儿当然不知道夏珏心里想什么,见霁王的姨母已经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
而仲达此时开口道:“珍儿,我此番去了你的家乡淮安郡洪良县。”女孩子一愣,睁大了如烟的水眸,却没有答言。
仲达接着道:“我此次是专程前往洪良县衙查看你丘家的籍账文册的。”
蝶儿听了,一颗小心脏在胸膛中如小鹿般怦怦蹦跳,小脸甚是苍白。好在她刚刚在这梅园之中思乡悲戚、脸色本就苍白,倒没有令人怀疑:“不知仲先生为何要专程前去查我丘家呢?”
“当日我曾说过你的骨骼奇特,是天生习武之才,我有意收你为徒。只是凡能进王府之人,均要家世清白,并非是我不信任你,但行事严谨是王府的做派,因此我特意走了这一趟。好在不虚此行,你没有让我失望。”
“哦,先生一路辛苦了,不知仲先生有没有见到爷爷?”蝶儿心中有些火气,但话音仍旧柔软。
“我本到九子连云山走了一遭,可惜山路迂回,因此无缘得见令祖。”
“喔。”蝶儿心中真的有些惋惜,爷爷若见了仲达,必不会说破什么,她也好得知爷爷是否安好,还有阿松哥哥。
不过,幸好仲达不辨山路,没有找到丘家居所,否则以仲达之黠,必会怀疑:丘家如此破败、不见经史子集,丘老先生的孙儿都不识得几个大字,他的孙女何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原来,当日鹿水河畔,仲达已有意收蝶儿为徒。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来历不明、举止不同常人,仲达心中疑惑。况且霁王府的规矩本就如此,能入王府之人,家世都会被查得清清楚楚、不存半点瑕疵。因此仲达才专程走了这一趟。
到了洪良县衙,拿着霁王府的帖子,县令好不奉承,轻易将丘氏族谱查的明明白白。原来丘叶儿曾祖竟为前朝御史,为官清正、因国运堪忧、悲愤难抑、最后国破自杀殉国。丘叶儿的祖父携家眷回了原籍,几十年归隐山林未曾出仕。
了解了这一层,仲达又去了九子连云山,却没有如愿见到丘叶儿的祖父丘离。因已到岁末,仲达不便在外耽搁,便赶了回来。恰在回京路上遇到了前往玄岳峰拜谒师父返程的师妹季芝华,于是结伴而归。
一进王府便向霁王禀告了此事,夏珏心里宽慰,又见了姨母心中高兴。季芝华素爱梅花、听说腊梅绽放,当下来梅园赏花、碰巧被蝶儿撞上。
仲达见女孩子不语,接着道:“珍儿,你我得见也是缘法,你可愿拜我为师?”
话一出口,只见女孩子立刻立直身子,然后恭恭敬敬跪倒,向仲达行了大礼,嘴里说着:“先生肯收珍儿为徒,珍儿三生有幸,珍而拜见师父。”
仲达心里欢喜,连忙把珍儿扶起来。一边的季芝华笑道:“这个女孩子真是伶俐,连我都喜欢上了。”
夏珏此时唇角轻轻勾起,珍儿拜了师父,岂不是与自己是同门师兄妹了?心中没由来的欢喜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