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当我坐在门前看花开花落,四季更替,偶尔,还是会想起离宫前那一幕。夜雨霏霏,漆黑天幕,一位手撑油纸伞的白衣女子立于宫门前摇摇相送,宫灯尽处,烟雨阑珊,她的眉她的眼,被静静冲淡在夜色里,夜凉如水,又墨如黑玉,直到……消失不见……
我觉得我当时做出的是一个明智选择,让她欠着北珩,欠着楚家,才换来我楚家两百四十八口族人一世安宁。从她封妃那日起,落寞数年被欺压被埋没的楚家才终于又渐渐活跃越于朝堂之上。只是,没有人再提起叛乱而死的襄王,没有人再记得霍乱魅主的楚贵妃,自然,这世界上,也不会再有景妃。
十六年后,楚家旁系第五支楚明杰的长子一鸣惊人高中了当年状元榜首,楚家在当朝皇贵妃全力拥护下,出了第二个相国,终于迎来了第二轮生机。
那时候,夏清璃已过三十六岁,为承烨帝育有两子,长子安王,次子宁王,宠尽后宫,却一直屈于妃位不得扶正。
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因,当然,我也无从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早已在十年之前,依旧是深秋,却是六年后的深秋。
她穿一件紫绡翠纹裙,简单的绾个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出尘不沾分毫胭脂味的小脸,没有半点尊贵的样子,宛若一位妙龄佳人。那时候,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清丽无双,难怪她叫夏清璃,她果然配得上这名字。
她满世界找了北珩六年,倦了,却没有停歇,终于等来一句他已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有点残忍,对这样一个女人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只是注定无缘,了断好过一辈子牵挂。
我已经记不得她当时是如何转身离去,记不得她是如何失魂落魄,只是那纤细的背影,无意间映在了我心底,时不时就会想起,挥之不去……
我这一辈子,做尽坏事无数,却从来没有一件令我如此难以安宁。
我问北珩,“当时放手,现在可有后悔?”
他清逸浅笑,用戏谑的口吻说,“悔不当初。”当时,明明清淡眼波里没有任何情绪,明明平静掩盖了一切,看着,却令人莫名揪心,如同夏清璃那同样神伤的眼。
我说,“其实你没有必要骗着她,告诉她你已死,似乎有点太残忍。毕竟她找了你六年,太希望你能活着。”
北珩依旧温柔浅笑,明眸盈盈如水,曾映着乱世浮华,现在却只是烟雨轻舟,唯有一声轻叹,“缘分易取不易求。”
他缓缓别过脸去,有风自湖畔吹来,带着少许早春樱花的芬芳,自他脸颊拂过,浸入眼底,带起一丝浅薄哀伤,却藏得很深很深……
可是北珩,你明明心思明了,为什么直到现在却依旧孑然一身呢?
夜无心卷。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女子存在,狡黠与智慧并存,隐忍与张狂融合,眉宇间跳跃的灵动气质,出尘清逸,几乎连手指触碰都变成了一种亵渎。
我承认,我是个滥情的人,从十五岁初尝云雨开始,到现在过去的十年中,我曾因为无数女人曼妙的身体而着迷,却唯独对她痴狂。
初见之时,她穿着一身宫女装,竟在误打误撞中破了我费尽心思摆下的清阵,师傅曾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大智如愚,我想她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黑夜里我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当她用那纯净得如同天上清泉洗涤过的眼眸打量我时,我的心仿佛无形中就那么悸了一下,那双眼睛,我仿佛在里面看到了白花齐开的春天,瑶池的清泉,也由此,我记住了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占有感,第一次,不是因为一个女人的身体而变得想占有,而只为那双眼睛,仿佛包容了一切我渴望却终生也得不到的美好。
说出来,又有谁信?至少,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叫夜无心,天生隐在黑暗而没有心的人,不是无心吗?明明没有心,却为什么在看见她时依旧能那么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心跳,不是没有爱吗?为什么当看见她倚在别的男人身边时会那样心痛?
心痛了,原来我夜无心这颗心也会痛,那样明显,又那么真实。
“把衣服脱了!”对,我对她说把衣服脱了,从第一次相面,我就忍不住想要看看她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孔下究竟会藏着一具怎样令人销魂的身体。
她似乎被吓得不轻,双手捂在胸前戒备得像只遇到饿狼的小羔羊,小羔羊?我喜欢这个比喻,我夜无心可不就是一头无恶不作的饿狼么?
可是我却错了,错得离谱,我太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她,她哪里会是什么小羔羊,她是我一生解不开的劫数,甚至是灾难!
我预见了,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结局。
从她对我下软骨散那一刻我就隐隐感到她的身份绝然不简单,因为这种药粉几乎不可能存在于普通人之手,而在看到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玉尊时,我惊震了!
那是慕容北珩从不离身的兵符,是整个楚氏为襄王在身后安置的一片最后防护,此等重要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你……你到底是谁?”我口中发出微弱似蚊的声音,这一刻,我真的只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奴婢不是说了吗?奴婢只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她向我眨巴着灿若星辰的双眼,唇畔扬起如一抹宛若秋水暖意潺潺的笑容,如此说是。
我沉浸在那片笑容里不可自拔,明知道她的欺骗,却没有一刻希望这是真实,仿佛那种真实就是我心里面一直所期盼的美好,我想,我是不是真的该有个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