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这才低头看到自己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赶紧抹了一把眼泪,接过连城的衣服裹在身上,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姣羞不已。刚刚变故陡生,而且她被绑着,竟是忘了这些。
就在这时,地上的慕言喃喃叫道:“画儿,画儿……”
入画陡然从尴尬中恢复过来,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人,只见他的一双眼睛还闭着,嘴角的血污尚在,眉头紧锁,痛苦异常的样子。
“他……他怎么办?”入画问道。
“想是入画姑娘熟识的人吧?”连城不答反问。
入画也不答,微微点了一下头,望着地上的人秀眉微蹙。
连城知她不想对他俩的关系多言,但是同时既不不放心把昏迷在地上的慕言留在这儿不管,又不敢把他带回去,所以出言安慰:“他现在这样是因为耗费了过多气力,以他的身体素质,昏睡一会儿就好了,想他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入画姑娘受惊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先送姑娘回去?”
“嗯。”入画感激地看了看他,不再理会慕言,径直走出门外,连城在后面跟着。
枯黄的杂草在入画小巧的红色绣花鞋下发出吱吱嘎嘎的断裂声,她走得很慢。快到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屋子,房门洞开着,里面由于天光暗淡更显得黑黢黢的,就像猛兽洞开的大口,不禁打了个冷颤,只是眼光猝然落到身上宽大的白衣上,一下子就又有了勇气。连城白色的罩衣裹在入画单薄的身子上,遮住的不仅仅是那袭鲜红艳丽却又凌乱不堪的裙裾,更是拂去了她内心的恐惧。是以之后的岁月受到美人入画青睐的颜色不再仅仅是鲜亮的红色,还有纯粹明净的白色。
沙沙的草声中,入画回首报以连城一个淡淡的微笑,连城和煦地冲她颔首。那一刻入画听到自己对慕言——那个爱自己爱到想要伤害他的男子说了再见。
慕言本是冀州著名商户的儿子,他的父亲自觉商家受人歧视,所以不惜重金请了各门各派的高手来指点儿子,以期光宗耀祖,是以慕言学的功夫很杂,但是好歹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其父给了他大把盘缠,助他在江湖上历练。
谁知慕言在旅途的第一站洛阳就迷上了茶天下的入画,花了天价买到了单独尝她的新制茶的机会,之后愈加迷恋这个神秘妩媚的女子,因此久久不肯离去,常泡在茶天下,想要伺机表白心迹。谁知后来知夜来了,即使他再出天价,入画只是拒绝,并没有再和他独处过。而且平时那个神秘邪异的蓝眸少年看的入画很紧,根本不给他接近的机会。
慕言没办法只好买通了入画的丫鬟,让她代为转达他写的信和为她买的一些首饰礼物,谁知信不知所终,礼物都被退了回来,而且那个丫鬟也不见了。
他以为入画喜欢上了知夜,心有不甘,所以趁入画外出之际把她绑了过来,想要带走她,谁知后来入画的话激怒了他,竟差点酿成大错。
入画摇摇头,将慕言的事情抛到脑后,这事怪不得她,只能怪慕言不该乱动情。
连城的微笑在眼前迅速扩大,入画悄悄在心里对他说:“我也要做你的红颜知己,唯一的一个红颜知己!”
两人从陋巷出来,入画说本来她是背着大家偷偷出来想透透气的,不想却弄成了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所以最好还是先去买件衣服换好了再回茶天下,不然就这样回去让知夜看到了定会再生事端,所以两人只得又转回闹市去购置衣物。
入画的样子惹得众人频频回首,她的容貌端的出色,再加上现在怪异的装扮和凌乱的鬓发更是显眼。多事的长舌妇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几个好色的小混混趁机跟在他们后面吹口哨,说着一些不入耳的荤段子,惹得众人哄笑一片;几个顽皮小孩也跑过来看热闹。入画平日里颇受大家尊重,而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被大家当成戏子一样围观,面上生气,心底里却着急,脸涨得红红的,头垂的低低的,看上去却愈加娇羞,看的那些小混混心猿意马,更加大胆,几欲近前。
连城本就不喜喧嚣的地方,现在被人围观,更加生气,一双剑眉紧紧锁着,一脸阴郁地小心护着入画。他本不愿理会这帮市井小民,可是看到入画尴尬的样子和那几个小混混放肆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暗暗将怀中的一定碎银子捏碎了用作暗器发出去,不偏不倚刚好打中当头的那个小混混的膝盖。
“啊哟!”一声喊,那个小混混当即单膝跪倒在地,骂声连连,想找出肇事者。众人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就远远躲了开去,顿时连城他们这边的压力就减轻不少。好容易才熬到进得一家布衣坊,买了件新衣入画换上这才逃过了大众的眼神洗礼。
两人路上走着,竟又是来到了那天和傲雪买酒的“杜康”酒坊。连城不觉想到那天他俩买酒的情境,望着酒铺定定出神。
可巧,老板娘出来送客,看到了路边的两人,愣了一下,赶紧热情招呼道:“二位买酒的话里边请啊。”
连城看了看身边的入画,入画并不反对,所以就步入酒坊。这里的生意比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更好了,店里的客人爆满,酒香四溢。
“公子看着眼熟啊?”老板娘冲着连城殷勤地笑,却不理会连城身边的入画,直接把她当空气忽略了。可是店里的一干男酒客却恰恰相反,齐刷刷看向入画。
“上次得了贵坊两坛美酒,至今唇齿留香,今日恰好路过,肚里的酒虫又被酒香勾了起来,当然要进来喝两杯咯。”
“呵呵……公子这话说得四娘爱听。小顺,快给这位公子看座上酒。”
可是半天听不到小顺应答,老板娘只得转眼去找小顺,却只见他一脸痴迷望着白衣如雪的入画,又瞧了瞧坊里其他客人俱是一个表情,不由来气,指桑骂槐道:“小顺,好你个好吃懒做的,老娘一天不教训你,你这懒病就改不得是吧?”说着随手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冲小顺挥了过去,小顺吃痛大叫,一干客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顺一边抱着胳膊来回躲闪,一边认错:“老板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四娘倒也不是真生气,回手扔掉鸡毛掸子。说也真神了,那掸子跟长了眼睛似的稳稳妥妥地落回竹筒里。酒客们纷纷叫好,四娘心里高兴,面上的怒便也消了,马上雨过天晴,显出那两个深深的酒窝来,颊上的白粉簌簌抖落,在空中飘啊飘。
小顺看到老板娘不再生气,赶紧回来想要引导二人入座,可是放眼望去,店里的酒客满满,哪还有什么空座啊,只能摸着头尴尬笑笑,一脸无奈地看着泼辣的老板娘。
四娘这才注意到已经没座儿可给连城二人看,“您看我这笨脑子,这……”
“姑娘,这边坐,这边坐!”几个粗犷的酒客看二人无处落座,赶紧腾出一个地方来冲着入画大献殷勤。
看着这情势连城无奈摇摇头,入画也无奈地冲他笑笑,看来今天在杜康酒坊凑个热闹的希望是落空了。他向那几个“热心”的酒客抱拳一揖,“多谢诸位抬爱,家中有事,我与舍妹先行告辞。”
众酒客大失所望,复又齐刷刷看向入画,趁着美人还没走,先赶紧饱饱眼福再说。
四娘看到众客一脸的谄媚,又无端生起气来,奈何刚刚连城称是自家舍妹,不便当面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入画一眼,不想入画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正注视着她,竟是无端被那双眸子乱了神,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心底里暗暗骂道:果然祸水!怎生得这般魅惑的一双眸子,妖精似的。却是再也不敢看过去。
有的酒客看出四娘对连城的殷勤、入画的别扭,大胆开她玩笑:“四娘,春闺寂寞,想相公了不是?”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饶是四娘这般泼辣的人物听了这话也脸面发了烫,看到原来是常客刘老三,回骂道:“我呸,就知道是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吃着老娘的美酒还敢开老娘的玩笑,仔细哪天断了你的黄汤,让你难受去!”
大家笑得更欢,连城二人觉着没趣,正欲举步离开,四娘却拽着他的袖子,不允,“公子,今天四娘招待不周,让您见笑了,带两坛酒回去好了,四娘请客。”
“老板娘果然豪爽,我们却之不恭,谢了。”连城诚意道谢,果然是北方女子,泼辣却直爽,这个朋友交得。
“可是只能由连公子自己个儿到酒窖去取了。”四娘为难道,因为小顺他们全部在忙了又,“我也得在这儿招呼着。”
“这个好说,只要老板娘信得过,告诉我酒窖在哪里就好了。”
四娘给他指了路。
“我去帮你。”入画道。
“酒窖里灰尘多,姑娘还是不用去的好。”这话却是四娘说的。
怪了,自打进来四娘就没给过入画好脸色,这会儿却又这般为她着想的态度又是作何道理,果然女人心,难懂啊。连城不猜,顾自向酒窖走去。
连城抱着圆滚滚、香喷喷的一坛杜康从酒窖走上来,人未到,声先至,“老板娘,您这酒窖里的美酒可是得添添了,不然过几天就要唱空城计了。”
等了半天没人应,走上来,柜台前却是空无一人。环顾四周,俱是酒客,四娘和入画都不见了。他回身放下怀里的酒坛子,一边掸掉身上的灰尘,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奇怪,人都到哪儿去了。”
耳尖的小顺赔着笑探过头来:“嘿嘿,公子您先等等,刚刚老板娘不小心打湿了令妹的裙子,带她上楼去换了。”
“喔。令妹?”连城一头雾水,半天才意识到刚刚是自己声称与入画是兄妹的,笑笑不再言语。
“连……”入画下得楼来,一声连公子还未喊出,忽觉不对,就赶紧改口,“大哥,我回来了。”
连城仔细瞧去,不对呀,她身上穿的明明还是刚刚自己和她一起买的裙子,怎么就说是去换衣服了呢?又仔细瞧了瞧,果然,裙摆上湿了一片,可惜了刚刚那纤尘不染的绝代芳华。往往越是洁净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被玷污,粗枝大叶的四娘啊。
四娘随后跟着入画出来,脸上摆着大大的笑容,酒窝深深,白粉飘飘,好不风韵。
“老板娘,酒窖里的酒不多了,今天我只拿一坛就好了。”
“公子客气了,我家相公明儿个就送酒回来,还真能断了大家的酒不成?”四娘微胖的身子走起路来竟也轻盈。刚刚小巧的入画从那老楼梯上下来还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走得却是悄无声息。
连城摩挲着杜康那红嘟嘟的肚子,眼角蔓延了些许莫名的温柔,那个柔柔的声音又在心底响起,告诫他独饮伤身。
“呵呵,好酒也不能多喝,一坛足矣。老板娘赠酒之情,改天再来答谢,今天就先告辞了。”
“公子哪里话,想喝酒随时来咱坊里,呵呵……慢走啊。”
“告辞了。”入画道。
老板娘笑着冲她点头微笑,不言。
出来的路上,连城道:“这老板娘真是性情中人。对了,她不是带你去换衣服了吗?”
入画轻笑,“四娘确也算是个妙人,只是她的衣服入画穿不得。”
这话说的奇怪,半天他才恍然大悟,看了看入画,大笑起来:“看我这心思,呵呵……果然不合适。”原来一则四娘不仅体形微胖,与入画的娇小玲珑不可同日而语;再则,四娘虽已是徐娘半老,衣着却是鲜艳,而且多是大粉大绿之色,当然不符入画品性。若是穿了出来,怕是又难逃得众人的围观了。
就这样,二人说说笑笑,眼看过了小桥就是茶天下了,远远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急速向这边奔来,连城头痛:正主儿冤家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