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明月当空照,但是洒下来的月辉却是不均匀的,高高矮矮的山崖隔断了月光的去路,在剑阁嶙峋的石壁下到处是斑驳的阴影。
只见几人在剑阁附近的悬崖边捣鼓一阵,不一会儿竟有烟火味飘来,连城纳闷儿,他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没多久强劲的山风就告诉了他线索,因为几片冥纸被刮了过来。他们竟然在祭奠?!难道唐离和雪儿他们真的已经遇害?但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唐门中人不敢大张旗鼓地来祭奠他们的少主,而是偷偷摸摸?
连城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此事真是越来越蹊跷了。
风不羁到现在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依现在看来,即使唐离他们侥幸逃脱暗算,此时也定不在唐家堡中。
此前,在来的路上唐二曾提到过这是老爷子的安排,说老爷子想讨好那个人,那么唐二口中的“那个人”又是指谁呢?
事情越来越复杂,团团迷雾压得人喘不过起来。连城只觉自己被紧紧捆缚着,越是挣扎身上的绳索就越紧。可是他又不能放弃,因为现在他的肩上背负着几人的性命,还有……还有……雪儿。
“雪儿。”他轻声低唤,可是这轻轻一句却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胸口隐隐作痛,竟一时无法呼吸。最近这是怎么了,打从那次入画献舞时被困之后,就时常有心痛的感觉。不对呀,那次只是伤到了手臂,没伤到其他地方啊,难道是因为自己用情太深?
呵呵……暗夜的阴影中他呵呵傻笑,雪儿,你可感觉得到有一个在为你牵肠挂肚?如果你还尚在人间,为何不肯给我一点消息呢?
好多的冥币飞了过来,在风中哗啦啦地响,他立在阴影中,蓦然心伤,像是上天在超度他苦涩的感情。
几人完事,匆匆离开,像是害怕真有魂灵会被唤来一样。的确,清冷冷的悬崖,张牙舞爪的峭壁,以及呼啸呜咽的山风,四处飘飞的冥币,这景象确是慎人。但是连城浑然不觉,待那几人走远,他走上前去,看那些人到底都捣鼓了些什么,只见一个崖边一个凸起的小土堆,前面一块不规则的破旧木板上凌乱地写着几个字,隐约是“唐大之墓”四字。
明明是懒洋洋的山风,现在吹在身上却是刺骨的寒冷。可怜唐离堂堂一个少主,现在去了却只得一个小土堆,一截断木和一个化名。唉,人辛苦一世,名和利到底是什么呢?若真是无人问津,化为一抔黄土倒也安生,可是连这点奢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别人偏偏要来给你象征性地捣鼓一番,与其是祭奠,还不如说是讽刺。聪明冷厉如唐离又怎样,你既已经化为一堆血肉,连尸骨都没留下,那么大家就也没必要再将你顶礼膜拜,这个世界并不缺少英雄,你去了,滚滚的红尘顷刻间就会将你忘记。
人啊,一生辛劳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清远,最近唐家堡可有什么动向?”连城慢慢摩挲着桌上的酒坛子问道。打从那晚之后,连城就让清远负责监督唐家堡的动向,而他自己则在打听风不羁的消息。
蜀中的酒也属上乘佳酿,可是喝在口中就是感觉怪怪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临江阁的菊花酿和洛阳的杜康,所以在心理上对这酒有些排斥?可见,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像他本已经习惯了寂寞,上天却偏偏要让他遇到雪儿;而当他又习惯了雪儿陪在身边的时候,又不得不硬生生将她从身边抽离。由寂寞到开心易,而复由开心到寂寞,却甚是艰难啊。
心痛,他微微皱眉。可是,这失却心之所向的痛苦,没人看见。他举起酒坛子,仰头大大地饮了一口,好辣,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连城啊连城,你何以如此牵肠挂肚,根本不像个男人!
清远也在忙着舔舐自己的伤口,且这伤未必比连城的浅,但是他必须将自己的伤深深掩埋,所以连城的苦他无暇顾及。
“异常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清远也抓起坛子来饮了一大口,胡乱抹了抹嘴回答道。
“嗯。”连城点头,果然,问题就出在了这里。既然唐离遇难一事江湖上已经尽人皆知,那么唐家堡理应做出些什么反应。当然,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去立坟更加显示出他们的可疑。
这几天他自己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风的下落,入蜀之前确有人见过他,可是爆炸发生之后他就也随之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唐家堡了,他和清远也曾试着潜入唐家堡,却均以失败告终。
所以线索貌似也就这样断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不少时日,却是一筹莫展,两人无奈,相约饮酒。且自那日问过老掌柜唐二的事情之后,保险起见,他们已经换了客栈。这间客栈远非那个邋遢小店可比,好酒有的是,两人一坛接一坛地喝,只是喝在口中却无论如何都不是滋味。
“你俩不要命啦?”韵蓝睡眼惺忪,从客房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不觉尖叫。只见连、聂二人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空酒坛子,可是却没有叫菜。
两人均未搭理他,而是顾自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韵蓝气急,怎么敢可以把她的存在当空气!她上前,自清远手中夺下酒坛子,“啪”地摔在了地上。
这下,二人迷离的双眼终于聚焦在了她的脸上。
无言的对峙,其他客人好奇的眼神,韵蓝尴尬,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
“那个……那个……酒多伤身,你们还是少喝些吧,嘿嘿……”
时空倒转,韵蓝的小脸渐渐淡化,又慢慢清晰,终于凝结成另外一个人的脸。
“雪儿……”连城轻声呼唤,沉沉倒在桌上,醉去。原来不好喝的酒更加醉人。
打从来到蜀中,三人就一直忙着,根本无暇看一眼蜀中的景色。
韵蓝一左一右拖着宿醉刚醒的二人在街上晃悠。
“你们就不能跟着点?非得我拖着你们不成?”韵蓝叉腰站在前面,无奈,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停下来等他们了。
“丫头,你干嘛非要拖着我们来逛街啊?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男人喜欢干的事情。”清远抱怨。
连城也一脸受压迫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貌似体内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萧韵蓝。
“我好心帮你们呐,你们还不领情?”韵蓝白他们一眼,小声嘀咕,“早知道你们是这个死样子,打死我也不带你们出来,喝死你们算啦。”
清远终于靠上前来,“丫头,你说什么?”
“嘿嘿……没……没什么,我是说多出来走走有益身体健康。”韵蓝打个哈哈,看到一处被众人围观的地方,云雀一样飞奔过去。奔到半路还不忘冲身后的两人招招手,“快快快,有好看的。”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难道她有什么魔力不成?连、聂二人对望一眼,摇摇头跟上。
“快看快看,胸口碎大石。”韵蓝道,腾出一个空隙让二人挤进来。
“丫头,你再无聊也不能无聊到这种程度吧?”清远只看了一眼,就远远离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韵蓝悻悻地挤出来,大好的兴致被清远一句话败尽。
“真的,丫头,不是我打击你,想看胸口碎大石,回去找小五去。”
“聂大公子,您说话能不能留点口德啊,照顾一下那些穷苦的小老百姓,人家找个生计容易吗?”
没看出来,这小丫头长本事了,尽然开始话中带话了。连城在一边安然观战。只要身边有真两人在就不会觉得无趣。
“好好好,算我无良,可是刚刚那人的把式真的很拙劣哎,你就没看出来他身上的石头是假的?”
“假的?蒙谁呢?刚刚他们还敲了,那石头还咚咚响呢。”韵蓝据理力争,为了那群淳朴的“小老百姓”。
“你没救了,我告诉你,待会儿等那些人走了,你去捡一块碎石来看看就知道了。”
韵蓝还是将信将疑。
连城看着开心鼓掌叫好的人群,其实这样的欺骗手段也未必就是件坏事。因为还有人相信,还有人愿意看,还有人因之开心,这样即使是欺骗也有其存在的价值。
突然,喧嚣的人群的另一边,一个女子的模糊的侧脸吸引了他的眼球,他连忙上前去找,却是再也看不到。
“连大哥,连兄,你怎么了?”清远和韵蓝在后面唤他,他没应,顾不上。而是疾步像人群后面的巷子奔去。
那张脸他做梦都认得的,刚刚那个女子是雪儿,是他心心念念的雪儿!
从不知道有一天跟在你身后的我会觉得如此悲凉,那种凉就像隆冬凛冽的寒风,刀刮一样痛到我的骨髓里。
貌似从初识到现在我都一直都未曾赶上你的步伐,不管你的的步子是轻盈还是沉重,我都只能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从不敢上前,也没资格上前。
一个人若要是真正珍视另一个人的话,那么他就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尊严送于对方践踏。不管他曾经是多么高傲,多么跋扈,在所爱之人的面前,他就只有一个角色,那便是等着被爱的苦主。
若是那人也报之以真心,你就是有幸修成了正果,也挽回了尊严。否则只有深陷泥泞,永世不得清洁。因为在她的面前,你永远无法抬头正视。
有人说上前一步是幸福,退后一步是孤独。但是雪儿啊,你可知道那时的我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数着你的脚印来延长我业已破碎的生命。
先前看到你的喜悦与此刻的痛来比又能算是什么呢?喜悦的感觉怎样,我顷刻间就将其忘记,只有绵绵不绝的痛从心口溢出,企图将我淹没。
雪儿,为什么?为什么你手中牵着的那个小瓷娃娃,唐寒烟,她……她竟然会喊你娘亲?!你可知那一刻她那清甜的声音听在我耳中无异于刀刮凌迟。
身体上的痛和心理上的痛我早已分不清,只能跌跌撞撞跟在你的背后渴望你回头望我一眼,将我从深渊拉起,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但是你没有,是的,至始至终,你都没有!我眼睁睁看着你拉着寒烟的手进了一幢宅子,且你的眼里是一个母亲而是还是一个好母亲特有的慈爱。你对她说话的语气轻软温柔,像是四五月的和风,所过之处俱是温暖。难道你爱她、惜她、怜她的情感,已经到了可以忽略身边所有的地步?
雪儿,你的白衣呢?那令人着迷的清远高华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曾经那笑靥如花的梅花女子她到底去了哪里?我们的过往算什么?你的连大哥在你心中又能占多大的分量?
不,我不要看到这样的你,我不能接受你已经成为别人的母亲,别人的妻!我想上前去问个清楚。
但,我又害怕,害怕那些我不想听到的话由你亲口说出,我不能看到你眼中的鄙夷:你算什么?我从不曾将你放在心里,哪怕仅仅只有片刻。我不敢,不能接受。
是的,这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个懦夫而已。
不,我不是懦夫。我只是个渴望温暖的孩子,迷失了回家的路。可是我的家呢?难道它已换了新的主人?
看着那个朱红色的大门我犹豫着,良久良久。我知道我心心念念的你就在里面,可是我不能进去,不能……
“连兄,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你一眨眼就不见了?害得我们好找。”
聂清远和萧韵蓝这才赶来,二人气喘吁吁,看来没少走冤枉路。本来么,这巷子就偏,有幸他也是跟着傲雪才到了这里,如若是平日里这样的深巷他们未必能找得来。
“连大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怎么差?”看他捂着胸口半天不说话,只是痴傻一般看着前面的门,韵蓝担心地问道。
“雪……雪儿。”连城像是用尽了毕生了力气才将这个名字吐了出来,之后就虚脱般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