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凤?清凤,哪两个字?”
先生皱了眉,似乎有些不满罗清凤回答得简单而无新意,又似乎是真的在思考到底是哪两个字。
“清露晨流冷香凝,新桐初引凤凰至。”罗清凤昂首挺胸,以诗作答,态度落落大方。余光瞥到罗奶奶的一抹疑色,罗清凤又是忐忑,这样的态度是本尊不会有的吧!且这诗词也非是六岁顽童能够随口吟出的。手心微微发潮,不知回答可否,倒先有了虚色,形容又怯。
先生手指微曲,沉吟了一下,没有多加苛责,道:“随我来吧,今年入学的人多,还要考过一回才能看是否可收。”
罗清凤低了头,暗自撇嘴,这话她可不信,在门口的时候束脩就已经被交上去了,这会儿子说要考试才看能否进入,真的当她是小孩子么,这样的考试,怕是分班考试吧,想来也有个什么快慢班,实验班之类的说法,就是叫法不大一样罢了。
随着先生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还坐了三人,两人正在下棋,一人持了茶盏在看,看到罗清凤一行人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并无人说话。
罗奶奶略显局促,下意识地拉住了罗奶奶的手,察觉到手心里不属于自己的潮湿,罗清凤反倒定下心来,能进就进,不能进就算,心态要好,否则岂不更显气度不佳?
想想自己的文学水平虽不如古人扎实,可好歹也算是久经“考”验的了,还怕这样小小的一个考试么?
罗奶奶的表情在罗清凤拉住她手时有些变化,不易察觉的柔和之色划过眼眸,随即皱眉看着领路而来的先生。
“坐吧!”那先生指了一张椅子,让罗奶奶坐下,然后就开始考问罗清凤,并不要她答卷之类,只是略略问了几个问题,先是从什么时候读书问起,仿佛叙家常一般,渐渐问起书上的一些句子,罗清凤背书还可以,就是出处总记不住,幸好不曾细细问这个,加上年岁小,读的还少,先生问了几句,看罗清凤都答上来上下文了,又让她写了几个字,微微颔首,便有了一二分的笑意。
算是通过了吧?经常看考官脸色的罗清凤看到先生模样,放心许多,再看罗奶奶表情僵硬,冲着她笑了一下,让她安心。
等到出门时,罗清凤领了自己班的牌子,青木牌正面是黑色的字,写着她的名字,背面则是号数,旁饰一株翠竹,表示了她应该在的教室。
“你且好生在这里学着,莫要辜负了时光!”罗奶奶叮嘱几句好生学习之类的老生常谈,便撩开手走了,完全没有把罗清凤领到教室的意思。
看着罗奶奶健步而去,罗清凤心中存疑,自提到“邹阳”起罗奶奶便有几分不对劲儿,即便那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有什么不能够说的么?也不知道她对那诗句是否疑惑,若是问起,又该怎样解释才好?
庆阳学院每年新入学的学生都会在考试之后被分为竹、梅、松三个班,与品性好坏并无甚关系,全看分班人的喜好,这三个班最初也不过是因为院落不同的缘故,竹苑多竹,梅苑多梅,松苑除了外圈一圈松柏,里面则多是牡丹菊花之类的花卉,又有亭台水榭穿插,很是风雅。
时已过午,正是饭后休息时间,走廊上没有多少人在,院子里也少人游玩儿,罗清凤判断了左右方向,往左边儿去,一片葱茏翠竹遥遥可望,这么典型的标示,找地方最容易不过了。
“哎呀!”拐角窜出一人,罗清凤不防,两人撞个正着,“你这人长眼睛没啊?!”撞人的那个气势汹汹,踉跄了一步,站稳之后就开始指责罗清凤,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个头也差不多,一时也真不好说是谁撞谁的,而那人衣襟上沾了污迹,地上打翻了饭盒,看起来却是吃了亏的。
“对不起,我才刚来,不太熟悉路,没注意到有人突然从这边儿出来。”
那么不好的语气,让罗清凤先道歉,她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儿憋屈,可秉持着才来不要得罪人的原则,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为礼了,把道歉的姿势做了个十足。
行事莽撞的那个小女生也没有不饶人,见罗清凤爽快道歉,语气一窒,把后面还想要骂的话收了回去,微红了脸说:“没事,记得小心就是了。”
“小姐,小姐……”
拐角处又跟来两人,服色一致,年岁也不大,个头略高些,后一人手中提着食盒,前一人分明两手空空,反而更累一些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说话:“小姐跑得太急了些,小心气喘。”
“我才没那么没用!”小女生鄙夷着她狼狈的样子,嘴角翘起,指着后一人,“这里饭菜洒了,把食盒里的再匀一些出来,我拿去给辉哥儿。”
“这,这,小姐还没吃哪,这可是父君特意给小姐准备的!”那人面色犯难,眼睛瞅着小女生有求恳之意,“若是父君知道了……”。
“既是父君给我的,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你多什么嘴,推三阻四的?!”小女生面生不满,正要教训两句,略高些的那个插嘴了,“小姐莫怪,燕姐也是想着小姐不够吃的缘故,刚才已经分出那许多,再分,小姐可不是没的吃了?”
“也是啊!”小女生闻言思量了一下,忽而眼睛一亮,“不怕,燕姐再去买些,学院里的饭菜虽不怎地,也可以将就一下,我把这些给辉哥儿,燕姐再买些我吃不就得了?”不等两人再拦,她已经拿过那个食盒径自走了。
“朱姐,你看这……”燕姐嘴拙,觉得这样不妥,却不知怎样说是好,只拿目光求人。
“别管那么多,先去买了再说。”唤作朱姐的是个利索人,吩咐了一声,跟着小女生就跑了,临走还看了罗清凤一眼,也未曾多言。
洒了一地的饭菜都是好的,连着盒子扣在那里,也没人理会,罗清凤想了想,捡起盒子来,把洒出的饭菜用盒盖归拢到盒子里,想着一会儿扔到哪里,也好过在走廊上挡碍。
“哈,咱们学院什么时候这样的人都收了,捡别人不要的饭菜吃!没钱就别来读书么!”嘲笑声传来,迎面过来一行四人,眉清目秀,服色艳丽,镶金挂玉的,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罗清凤抬头扫了四人一眼,也不接腔,继续收拾,收拾好了之后拿起盒子便走,继续往竹苑而去,那四人也不曾纠缠,就着她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儿旁的,自说自走了。
在古代找垃圾桶实在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罗清凤也是拿着饭盒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恰好身旁有株大树,瞅着左右没人,
罗清凤便想把饭盒放在树下,转到大树后面,没承想竟然有人在,一个女孩子蹲在树后,低着头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并不成字体,应是胡乱写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跟着我,很烦的,知不知道?!非要把话说这么明白你才能听懂吗?”女孩儿听得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着,烦躁地把树枝一扔,站起身来,看到罗清凤一愣,脸腾地一下红了,狠狠瞪了罗清凤一眼,飞快地跑了。
无妄之灾!罗清凤这般想着把饭盒放在草丛里,往回走时脚下一硌,女孩儿刚刚蹲着的地方躺着一个青木牌,正面写着“云朗”两字,背面是个“八”字连着一枝灼灼梅花,看样子,是梅苑的牌子。
害怕误了下午的课,罗清凤想了想,还是把牌子留在了原地醒目处,若有过往的人一眼可见,认识的会给她送去,不认识的自然不会捡,便是她回来寻,也更容易找到。自觉思量周详,罗清凤便往竹苑去了。
时间也是刚好,下午的课还不曾开始,罗清凤在竹苑里走了一圈,房舍分明,有点儿类似四合院的感觉,教师所在的位置是正南面儿,东厢是教室,西厢则是休息的地儿,北面则是月亮门,进出方便,拐角处有些臭味儿,应是茅厕所在。
拿着木牌找到先生报到,拿了一张课表,粗粗看了看,倒也规范,就是上课时间长了点儿,一堂课一上就是两个时辰,也是辛苦,却也有文武张弛之道,上午多是文章学问,下午则有弓马骑射,让罗清凤咋舌不已,果然是女尊啊!
十天为一循环,没有节假日,每日都有吃饭时间和休息时间,倒也可以回家,下午的课一完,便可以走人,书院可以住宿,但住宿的人并不多,能够来这个书院的要么是有钱有权的,不屑于在书院住,要么是勉强上来的,有些个钱也不愿浪费在昂贵的住宿费上,早晚走读的倒多。
罗清凤也是走路的一类,罗奶奶对她来庆阳书院百般的不放心,却还是坚信女子需要自立,不愿意真的把罗清凤培养成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男,早上来的时候便细细说了一遍路途,让罗清凤以后自己来回。
为此,罗清凤特意看了看早上上课的时间和晚间下课的时间,暗自算了算,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每天早起些,早上是不会误了的,回家就无所谓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了。
其实,还是住校的好吧,多少能够俭省更多的时间,免得浪费在走路上,可住校的话,又怕人多心杂,反而不会专心学习了,算了,现在还是这样吧,家里也不富裕,没必要多掏一份住宿钱。
看着课表,今天下午的课很是轻松,学琴一个时辰,便是射艺,不需要准备书本,往后则需要自带书本了。
罗奶奶没经验,只知道让罗清凤吃饱了来。罗清凤还以为书院管发书,两手空空地来了,完全不像是要读书的。
回去是不是还得让阿文缝一个布袋当做书包?话说,真的很像是在上大学啊!这么松泛。
休息时间过了,休息的和在园子里玩儿的都陆陆续续集合起来,在院子里站了一片,年龄大小都有,高矮胖瘦的乱糟糟一片,罗清凤站在边角处,也看到了个熟人,那个撞了她的小女生也在竹苑,身边一个朱姐一个燕姐,簇拥着她,很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意思。
罗清凤身边儿站了一个胖乎乎的女生,肥嘟嘟的小脸儿看起来很有喜感,站在那里还不忘偷吃糕点,喷香的糕点把罗清凤的馋虫也引出来几分,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察觉到有人在看,胖女生回了罗清凤一个笑脸,悄悄递给她一块儿糕点,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罗清凤笑了笑,跟着她低头偷吃起来。
“今天的琴艺课在清风亭上。”青衫的先生说了一句,院子里的人便三三两两往外走去。
胖女生扯了一下罗清凤的衣袖,说:“我叫虞万两,一万两银子的那个万两,你叫什么?”
“罗清凤,清水的清,凤凰的凤。”罗清凤伸出手去,在虞万两不解的目光中拉住了她才拿过糕点的小胖手摇晃了两下,“我们这就算认识了,以后当好朋友吧!”
虞万两点点头,圆嘟嘟的脸,小小的眼,嘴角一翘,笑起来愈发看不见眼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