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顾老爷子去世,整个房间被围的水泄不通,有顾家的人,有医院的院长、医生、护士,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世交好友。
费一笑去的时候,被堵在门口进不去,若不是顾元涛发了个短信询问‘怎么还没来’,她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顾元涛走到门口,将神色有些呆滞的费一笑给拉了进去,其他人看顾元涛满脸阴沉,都主动让位。
顾嫣然也站在床边,还有顾启然、顾启华夫妇,其他的人,费一笑发现都是生面孔,没有什么印象。
顾嫣然不停地抹着泪水,顾启华、顾启然之妻都是哭过之后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眶泛红,顾元涛神色凄楚,整个病房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悲哀之中。
然而,费一笑发现她哭不出来,除了喉咙堵得有些慌,或许是在费泽阳那边受到冷言冷语受多了,天大的委屈都让她发泄光了。
如今,她浑然犹如剩下一个空壳子,木然地站着,顾嫣然倒是还不忘借题发挥,说费一笑没良心,爷爷都留给了她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她连哭床都没尽到。
顾家有一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当老人死去,家族里女性、尤其是小辈都要在老人床前哭,就算做不到嚎啕大哭,也要泪流不止,反正不管怎么说,都需要哭。
很显然,顾嫣然是哭过了,如今也是满脸梨花带泪、楚楚可怜,费一笑面对顾嫣然的指责,心头有些酸酸的,但眼眶发涩,她真的是流不出来,只是咬牙看着顾老爷子那一张还未蒙上白布的脸。
顾元涛站出来为费一笑说公道话,“堂姐,笑心里也不好受,你何苦为难她?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泪腺这般发达的。爷爷刚去了,你难道非要在这个病房里闹,给人家添笑料吗?这是顾家的事,笑是顾家的人,你若是把你自己当成顾家的人,就闭嘴,不要没事找事。”
顾元涛忿忿不平,他握紧费一笑的手,其实她的不好受,他能够感受得到,但费一笑本来就是一个坚强的人,她这辈子除了为费泽阳哭过,顾元涛还未见过她为别的任何事流过一滴眼泪。
所以,此刻,他能够明白费一笑,也能够理解费一笑,何况,他知道顾嫣然不服,她嫉妒费一笑刚回归顾家,爷爷就大方给予她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顾嫣然百分之一都没有得到,她哪来的心甘情愿?
同为孙女,顾老爷子摆明了偏心,虽说顾家的人心知肚明,顾老爷子是在做补偿,补偿费一笑并没有享受到好日子,但是顾嫣然却不这么想,在顾嫣然的眼中,费一笑简直就是她的灾星。
不但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抢走了费泽阳,如今还要来瓜分顾家的财产。顾嫣然本非这般斤斤计较之人,但是那个她看不爽的人是费一笑,她一点也不想要费一笑从顾家得到半分好处。
众目睽睽之下,费一笑没有哭床,显然让顾嫣然有茬可找,有机可趁。
顾嫣然听了顾元涛的话,吸了一口鼻子,声音忍不住尖锐起来,目光也是咄咄逼人,“元涛,做人要凭良心,你对她存什么心思,我也就不摊开看,但是她今天不哭床,就不要离开这个病房。做孙女的,爷爷走了,竟然还这般淡定,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她狼子野心,回来认祖归宗了下,立刻得到顾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辈子只要顾氏不倒闭,她几辈子不愁吃喝。如今得到了想要的,可憎的面目终于流露出来了,元涛,你的眼屎遮住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楚真相,堂姐我今天就点醒你,趁着诸位叔伯都在。”
费一笑当然明白了顾嫣然是针对自己的,但是她并不想跟她争吵,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让顾老爷子死不瞑目,去黄泉的路上还要恨不得回来插上一脚。若是他泉下有知的话,也必定会原谅她哭不出来吧。
顾嫣然见费一笑沉默,更加嚣张了,“元涛,你护短没关系,但是她既然是我们顾家的人,顾家的规矩,就要守着,绝不能因她而破。”
顾元涛脸色也不由难看了下来,竭力按奈下怒火,“堂姐,你不要越说越过分,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病房,若是他日到了灵堂上,你还是这般无礼,我不允许你出席爷爷的悼念会。你若是想要问我为什么,就凭我是顾家的嫡孙,我就有这个权利。”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启然也敛下眸里一丝酸涩,教训道,“嫣然,少说两句。”
“爸爸,怎么连你也说我?”
顾嫣然一口气憋在胸口,目光阴冷地睨了费一笑一眼,便跑了出去,她母亲也跟着追了出去,这个女儿向来高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一直尊崇的父亲斥责了下,八成是伤心到了极点。
“多谢。”
顾启华叹了一口,他本来就站在顾启然身边,这种内讧的局面,顾启华不便出头,他是两头帮都不是,幸亏顾启然出口驳斥,不然愁眉苦脸,真不知该如何收拾下场。
费一笑虽然不怕顾嫣然,但是顾嫣然跑出去之前那最后一眼,倒是让她有些心有余悸,欧阳紫还在她那,不知道还会掀起什么风波,最近,她忙晕了头,生活的重心全部围绕着费泽阳打转,外界就算被搅到天翻地覆,她也不甚清楚。
两个时辰后,顾家的人留下来,其他相识的人,几乎都离开了。
顾老爷子要被推入太平间,费一笑深深看了他的遗容最后一眼,她还是哭不出来,尽管身边顾启华的妻子哭得伤心欲绝,几乎喘不过气来。
场面明明心酸,但是她发现她是真的真的哭不出来。
顾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走,整个房间,顿时空荡荡的,除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顾启然夫妇互相搀扶着离开,顾启华也是搀扶着自己哭累的妻子,费泽阳在这个医院,顾启华是知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辈们的事情,他不愿意插手,由着他们去。
离开之前,他还是委婉地对费一笑说了一句,“坚持不住,就回来吧,顾家的大门永远朝你敞开着。”
意味深长,费一笑不笨,自然是听得出来,颔首答道,“谢谢,但我没有这么脆弱,我相信坚持就是胜利。”
顾启华还是略微失望,她到底还没有开口叫一声他期待已久的‘爸爸’,但是这种事情,他也知道不能勉强,还是希望能够等来她的心甘情愿,老头子都等到了,自己也会等到那么一天的。
毕竟不是从小就在身边养着的,顾启华无法对她说什么重话,也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女儿的父亲,顾元涛自小也不在身边,但是凌妈跟老爷子对他照料有加,亲情,顾元涛没有在父母身上享受到的,凌妈跟顾老爷子都给予了双重的爱意。费一笑,看上去十分的冷情,顾启华觉得每每面对她,真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幽幽看了费一笑一眼,拍了拍顾元涛的肩膀,让他多担待着点,便跟妻子一同离去了。
费一笑沉默半晌,启口道,“你怎么不跟着走?我一个人能行的,顾嫣然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爷爷,跟他相处的时日或许过于短暂,我无法衍生出别样的亲情来,至少痛不欲生我真的没有体会到,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真的,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心头有些酸酸的而已。”
“笑,你还说没把堂姐的话放在心头,你分明是听进去了,但是你也不要多想,堂姐是纯粹嫉妒你。以前的堂姐并不是这样的人,如今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自己,希望总有一天她能够自我改正,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元涛,欧阳紫……”
费一笑欲言又止,虽然欧阳紫是自己跟元涛的亲生母亲,她还是习惯称呼她欧阳紫,而无法用更加亲密的称呼来称呼她。
“欧阳紫还在堂姐那里,我最近也是无法分出身来,何况堂姐防的是滴水不漏,欧阳紫住在她的公寓里,我已经被堂姐列为不待见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依我之见,就我跟欧阳紫接触的几面中,觉得她不像是一个会被当成傀儡的人,我们应该是多想了。堂姐能够拿她干什么?我真想不通。”
顾元涛觉得费一笑将事情复杂化了。虽然堂姐今天的话有些偏激,但总觉得她还没有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希望如此。”
费一笑自然也是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徒生事端出来。
顾元涛还是需要回家一趟,爷爷去世的后事,要跟父亲、叔叔他们商量下,不能擅自做主,这是顾家所有人的事情,而非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费一笑跟顾元涛告别,回到费泽阳的病房,在病房外,她一怔,表情剧烈的变了变,发现费泽阳满头大汗,在跌倒中爬起,想要借着拐杖走几步,每次都是重重摔倒于地。
刚才死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在这一刻,止不住似的,泉涌出来,她站在窗口,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户,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她举起右手,让嘴咬上手背,克制住心酸的情绪。
在费泽阳跌倒了无数次之后,费一笑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匍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费泽阳,痛到五官扭曲,伸手就去扶,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费泽阳没有想到费泽阳会忽然出现,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一声不吭的走了,害他一直为她担心。
他有些懊恼地盯着她红红的眼眶,又哭过了,为谁哭呢?自己这个残废吗?
他低头掠及擦破皮的双掌,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看来,站起来,还真是一项艰巨的活计。
“看到我这样,是不是很开心啊?终于得到了报应。若是洛城那些讨厌我的商人知道我残废了,八成都放鞭炮庆贺了。”
费泽阳忽然笑了起来,但是声音却是极冷。
“你不要这么说,你会站起来的。”
费一笑见不得他自我唾弃,费泽阳啊,曾经意气风发、俊美霸道的费泽阳,如今俨然因为一场车祸,脾气暴躁到了极点,神色阴郁到了吓人。
她多么希望他快点康复。
一年,才这么一次亲眼目睹,她就有些受不了,他虽然穿着休闲的病号服,但是不用检查,费一笑也知道此刻他必定是浑身都是伤痕累累,她受不了,受不了他经历这番生理与心理上的折磨。
心口一痛,费一笑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再次伸出手来,她忍不住说他,“费泽阳,你非要这么说话吗?你想要赶我走,对不对,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走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如果可以,我宁可出车祸的这个人是我,而不是你。你越这样,我越难受,我想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费泽阳闻言,冷峻的容颜顿时阴沉下来,“我讨厌你出现在我面前,提醒我无法行动自如,费一笑,我即便是个废人,也不缺女人。你给我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费泽阳有后悔了,他知道他不该口不择言伤害她,可是嘴就是不受控制,自从醒来后,他的情绪从来就没稳定过,这股异样,让他莫名彷徨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费泽阳了,如今的他,连他自己都厌弃,何况费一笑,他不想要她委屈,委屈她照顾自己。
“我不会走的,我知道你如今说的话都是为了气我走。”
费一笑说着,身子向前一倾,不管费泽阳愿不愿意,她双手去扶地上费泽阳,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凝固起来,房内暗沉的灯光在她眼睑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费泽阳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感受到她的固执。
费泽阳烟灰色的瞳仁剧烈一缩,他用力抽回被她紧握的双手,费一笑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偏了偏,没有站稳,直直朝着费泽阳跌了下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她的膝盖落在他的双腿上,费泽阳上半身大概被碰触到了某一处伤口,唇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下半身双腿却没有感受到痛,唯独剩下的便是麻木。
费一笑一怔,费泽阳斜眼看她,薄唇扯出一抹嘲讽,“这下是不是满意了?”
费一笑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爬起,费泽阳却一把扯住她,不让她离开,费一笑错愕,费泽阳唇角上扬,挑了挑眉,“就算我双腿残废了,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无须用如此别样的手段来勾起我的欲望。”
他抓住她的手,缓缓往下移,目光森冷,费一笑蹙眉,浑身一震,仿若是碰触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立刻从费泽阳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费泽阳显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时机,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两人的手,仿若对峙一般,在半空僵持不下。
费一笑大概因为挣扎,整个人反倒贴得费泽阳更近,费一笑脸色绯红,她甚至清楚地感受到费泽阳身体上某一处灼热的厉害。
费泽阳呼吸变得浓重起来,暗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分明是自作自受,明明是想要出言讽刺她,怎么最后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进退不得的人,是他本人了。
他狠狠摇头甩掉这股荒谬的情绪……
费一笑专注地看着费泽阳,澄澈的瞳仁中,除了朦胧的迷离,还有一点一滴的心疼如泉水一般静静得在流淌。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抚上费泽阳紧蹙的眉心,直到看到他紧缩的眉头缓缓舒展,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轻柔的动作,令费泽阳浑身一僵,费一笑趴在他的胸前,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她今天穿的衣服并不多,上半身的柔软压着他,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美好。
费泽阳发现他在刹那无法吐出狠厉的言辞,烟灰色的瞳仁,滑过的是暗沉,费一笑的恬淡,明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为何她的柔顺出现在这一刻?
“阳……”
费一笑暗哑的嗓音,费泽阳只觉得有一股热气冲上脑门,而他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只看到费一笑樱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那个甜美的字,让他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鼻尖,萦绕的都是她淡雅的馨香,属于她的独有味道,看进费一笑清澈迷离的瞳仁中,费泽阳有刹那的恍惚,思维停滞,仿若被蛊惑了神智。
费一笑腾出一只手,轻轻环绕在费泽阳的脖颈间,缓缓低头,红唇印上费泽阳那张略显苍白的薄唇。
当她冰凉的双唇,触及到他干涩却温暖的薄唇时,费泽阳的心狠狠一抽,熟悉的味道,曾经的记忆,他竟然不愿意推开她,想要深深沉溺其中,不再自拔。
他眷念、迷恋这种熟悉的味道,他渴望更深入的亲密接触,他甚至想要证实她是属于他的。
僵持在空中的那一只手臂,缓缓下垂,他的双手下意识收拢,在她腰间收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