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
“不像还认错人,的确该打。”
“姑娘的背影的确像我娘。”男子渐渐嘴角含笑,似乎觉得逗弄她是件好玩的事。
“你——”刚准备还他的紫竹箫又在他面前扬了起来。
“像我娘十六岁的时候。”
“这还差不多。”彩云飞的气至此早已烟消云散,她将紫竹箫还给男子,与他相视一笑,男子双手执箫,指节弯曲,奏起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宁和欢快,在静谧月色的笼罩下,安人心神。
翌日一早,彩云飞与几个师弟跟着长须老人参加了武林大会,武林盟主薛淮消失了四年,他的位置一直无人胜任,继两位副盟主不幸罹难后,此次武林大会的目的,便是从各门各派中选出两位副盟主。
武林大会开始前,长须老人的第十个徒弟十全问道:“师父,徒儿听说此次最有希望当上副盟主的乃开源门的原大头,师父您怎么看?”
闻言,长须老人不屑地冷哼道:“这种假仁假义的江湖败类若能当上副盟主,为师就把你们六个师兄全都叫来,不把他打下擂台,为师就把胡子剪光。”
坐在长须老人身后的彩云飞微微一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每年都要来参加武林大会,他敢以他最宝贝的胡子起誓,说明他维护武林正义的心是何等的坚定与沉重。
各个门派以切磋武艺的方式争当副盟主,昨日已经进行过一轮,今日进入第二轮,彩云飞朝着所有落座的江湖人士粗粗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这男子便是昨晚的吹箫男子,今日他穿了一身灰衣,满头青丝以一木簪固定,显得朝气勃发、清隽超群,男子似感受到彩云飞投来的视线,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第六场,烈风堡冷御寒对开源门原大头。”紫竹山庄庄主话落,坐着的人群中便站出一个眼带桃花的中年男子,彩云飞身旁的十全小声道:“师姐,他就是原大头。”
彩云飞淡淡瞟了原大头一眼,同时看见坐在对面的吹箫男子也站了起来,步步生风地走向擂台,原来他叫冷御寒。
“开始——”紫竹山庄庄主话落,冷御寒与原大头便客气地拱了拱手,赤手空拳开打。
彩云飞本欲好好瞧瞧冷御寒的功夫如何,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落在冷御寒方才坐着的位置上,刹那间,不但目光滞了,连呼吸也似乎停了,因为冷御寒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坐着另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的脸上,戴着一个贴面的狐皮面具。
除了彩云飞,所有人的目光皆专注地投向擂台,打斗声、叫好声、唏嘘声……震耳欲聋,彩云飞却全然听不到这些,只觉耳根刮过刀割般的凌烈寒风,再无其他……那些或站或坐、或静或动、或怒或笑的江湖中人亦在她的眼帘中逐渐消失,只留下那个戴着狐皮面具的男子,不断放大,再放大……
七七十四岁那年的三月,距离风影离开的日子已经超过了两年,七七每天都会爬到高高的太阳石上,朝下张望蜿蜒曲折的山道,时刻企盼风影的身影会突然出现。
“七七小师妹,那人八成是个骗子,别等了,嫁给大师兄如何?”六色坐在太阳石下,一边烤兔子一边说着轻飘飘的风凉话。
“我不!”七七气鼓鼓地跳下太阳石,趁六色不注意把烤熟的兔子扔到地上,踩了又踩。
“啊……我的兔子……小师妹你就是踩坏我一百只兔子,他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骗子。”
“他不是骗子!”七七抚着锁骨处的三朵齿印小碎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天黑,从此六色再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风影的坏话。
一日,胆子最小的四德师兄面色惨白地拉着七七朝碎魂崖没命地跑,等二人赶到,赫然看到的是相互搀扶着浑身沾满鲜血的大师兄、六色师兄,还有一只倒在血泊中的猛虎,以及一个已经断气的黑衣人。
大师兄与六色师兄看七七的眼神很是古怪,七七似有所预感,不顾一切地跑向倒在猛虎边的黑衣人,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黑衣人的脸已经被猛虎咬得血肉模糊,而那张残破却熟悉的狐皮面具醒目地耷拉于黑衣人的下巴处……
“……”七七张了张小嘴,喉咙却突然干涩地一个字都发不出,她缓缓伸出手,即将触到风影脸颊的那刻,猝然昏倒不省人事,等她醒来,眼前放着一个装着风影骨灰的瓷坛。
从那天起,风影在七七的生命中算是彻底消失,七日之后,她抱着属于风影的瓷坛朝碎魂崖走去,大师兄拿过她手中的瓷坛,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你若不来,我也从碎魂崖跳下去。”这是她许下的承诺,风影以死的方式违背承诺,而她活着,必不会学他食言,是以她抱着瓷坛义无反顾地跳下了碎魂崖,带着恨亦带着期许了两年零五十七天的爱。
四年了,风影已经死了四年,这是她亲眼见证的事,为何今日看见一个同是戴着狐皮面具的男子,她竟会失神失态成这副模样?这世上的狐皮何其多,就算以狐皮做面具的人少之又少,亦不可能仅有一个。
彩云飞知道她只是巧合地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看见一个也喜欢戴狐皮面具的人,可是为何,她越是看着对面那个男子,便越发觉得那人就是六年前的风影?男子的身板、气势,甚至是那冷傲不羁的眼神,都和当年的风影如出一辙?
她一定是疯了,一定是思念风影过度,才会产生这种可笑的错觉,彩云飞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向擂台,可却控制不了睨视男子的余光。
当开源门的原大头被冷御寒打下擂台,欢呼声与叫喊声骤起之时,彩云飞感觉到狐面男子的目光似对着她的方向投了过来,尔后顿了顿,彩云飞大着胆子抬头,对上男子撼人心神的目光,男子的眼神冰冷如霜,没有因她而起任何涟漪,无尽的失落将彩云飞的心紧裹,一时难以透气。
彩云飞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不断告诉自己,风影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她看见过他的尸首,抓过他的骨灰……对面那个男子不是风影,肯定不是,绝对不是……
“师父,那个冷御寒是烈风堡的堡主吗?”十全拉长脖子轻声问长须老人道。
长须老人见原大头被打下擂台,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道:“冷御寒只是烈风堡的副堡主,瞧见了没,那个戴着狐皮面具的男子才是堡主,他是个神秘人物,今年可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实属难得。”
“嘿,他那张狐皮面具好气派好张狂,改天我也弄张戴戴。”十全一眼不眨地盯着狐面男子,眼中满是崇拜之色,试想那副堡主的功夫就这般厉害,正牌堡主的功夫只会更加出色。
彩云飞拉了拉十全,揶揄道:“十师弟,你还是别戴了,不然肯定像个马贼。”
十全一听,气得不行,红着脸站起身道:“师父他叫什么名字?待会我就去问他要张狐皮面具戴戴,让你们瞧瞧我十全到底像大侠还是马贼?”
长须老人捋胡子的手停住,稍稍想了想道:“他好像叫……风影。”
“风影,十全记住了。”十全口中不断念叨着“风影”二字,生怕忘记,彩云飞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全身痉挛。
紫竹山庄门外,彩云飞木然地牵着马,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山庄内的武林大会如火如荼进行着,她却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艰难地起身,举步离开有风影存在的场所。
“呵呵……”嘴角努力挤出一抹苦笑,彩云飞不断安慰自己,那个烈风堡的堡主着实讨厌,他取什么名字不好,戴什么面具不行,偏偏要学她心目中的那个风影?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天大的巧合,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不过,瞧她现在这副模样,说得好听,想得明白,笑得也不赖,可身体却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般,浑身绵软空乏,就好像几天没有吃饭似的,她想跳上马,策马狂奔,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不快的地方,可她此刻举步维艰,哪还有上马的体力?
路面并不平坦,她又拖着鞋底板走路,一不小心就绊了一跤,她不惊不恼,想着摔倒就摔倒了,大不了以地为席好好休息一下,可扑地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身子反倒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接住。
她尚未抬头,鼻息就蹿进一股熟悉到了极致的甜香,那是赤焰草的香味,浓郁中带着甘甜,曾经,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因为那人日夜浸泡在混有赤焰草汁液的寒月潭中,即使出了寒月潭,浑身亦携着赤焰草的味道,或淡或浓。
不知是不敢面对,还是想要逃避,彩云飞感觉自己的头突然变得有千斤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脸充血般地发红,甚至继续违心地安慰自己,今天撞见的巧事可真多,居然有人身上也会有赤焰草的香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