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远远地又从九宵云宫中飘来一美人,翩跹袅娜,仙袂飘兮,荷衣欲动,环佩铿锵。靥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珠翠之辉辉。莲步乍移,待止而欲。
“警幻仙姬?”海雒笙唤道。
“你与她相识?”我仅上过一次天宫,对这天宫中的神仙大多不太认得,这才第二次上来,便见两个天宫仙姬先后赶来见海雒笙,虽未言明来寻的是他,但我与这二人素无来往,总不是来寻我的吧,想到此处,便心无故冒出一股无名怒火,语气也不大温和。想必这战神昔日在天宫之上情债不少,桃花不断,以至方回天宫,便惹出一众女仙前来,当真可恨可恼。
我那脸还未黑下,便听抱着小笙儿的海雒笙在我耳边道:
“此乃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之内,遣香洞太虚境警幻仙姑。警幻仙姑掌管人间女子命运簿籍,她的职责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世俗之女怨男痴"。她名警幻,自身便是幻像所化。她与我并无来往,我在天宫十几万年只见过她一次,月儿,你可放心。”
海雒笙当真是与我心意相通,事事便想到我之前。听他一说,我反而脸一红,觉得这飞醋吃得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瑶池不二,紫府无双。警幻仙姬许久未见,去往何方?”我今日方知,那二哥也是个调情的高手,我在孔雀宫万年都未见他做得一诗,见到姿色出众的女仙竞也出口成章。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我当是为这天下无双,九洲唯一的白孔雀明月公主而来。”
“我?”我心下好生疑惑。今日这南天门外堪比蟠桃宴会,八方众神纷沓至来,好不热闹。
“五百年前披香殿侍香仙姬因情思凡,百世轮回。我不忍看她为情所苦,便赠她风月镜,那风月镜也云风月宝鉴,正面看的是风月繁华、温柔富贵、儿女情长,背面阅的则是白骨粼粼、血泪斑斑,情债累累的过往。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可叹那侍香不得其法。此番不想公主与我那镜有缘,知公主回归仙位,特来相见,顺道也收了我那宝物。”说罢手一伸,那风月镜便自舜陵飞至仙姑手中。
我不解只管看着警幻仙姑。
“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我那痴情司还有一官司与公主相关。原告乃那终极渊,终极宫宫主掌管天下水府之禺疆,公主便是被告。”
“我何曾与他有过纠缠,这厮当真无礼。”我刚言罢,便心中感知身旁海雒笙心绪难平,似有悲意,似有无奈。方才想起自己确与那禺疆有未了之事。
“痴情司只理情债。公主还了战神之债,却未还水神之债,那水神在这凡间最深之地痴等公主万年,这痴情官司在我痴情司也是仅此一桩。”
“我与他前生未识,何来痴等万年一说?”我涅磐重生后,思路却是混沌,但刚才已细细理过,自觉修为、记忆比之前精进许多,此事我却如何也不得知。
“公主降生时乃天下无双,命藏玄机,大明孔雀王爱女心切,便将公主终日困于孔雀宫中,公主自幼便无玩伴,每日里均会到那宫门外玄丹山的河边玩耍,那河中有一白龙鱼公主可还记得?”
我隐约想起,自己年幼时,不得出宫,只好在宫门外河喂喂鱼,看看花草。那玄丹河中似有一白鱼,不大,每日里皆在那处,等我出来,与我一同玩耍。我常会带了些食物与它,那白鱼很是好看,通体银白,修长机巧,是我见过的鱼中最好看的。我便日日出宫与它畅谈,忧愁、委屈、不平、喜悦均会说与他听。待我再大些,这鱼便不知了去向。
我只觉得身旁战神阴沉着脸,抱着笙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眼里是一望无际的黑。
“那白鱼乃龙鱼,身世堪怜,此乃天机。他自幼与你一般便被困于那终极渊下不得而出。一日在水中游至玄丹山处,你在岸上,他在水下,同病相怜,你日日蹲在岸边,与他说了那许多肺腑之言,岂不知他的遭遇与你一般无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此便是你二人的前世之因。他也是个痴情种子,自知你心意,便日日等你长大,知你从未踏入这世间一步,万千繁华只为你一人,便发了誓言,打下这天下带你游尽名川大山。”
“那禺疆明明是狼子野心,他夺这天下岂是为我?他若真是痴情,如何娶得那洛神?”我心中不平,却感知到海雒笙在一旁心中闷哼了一声,心中越发不悦。
“说起洛神此乃我痴情司又一桩官非。仍是因你而起。”我只越听越糊涂。本公主不才,万年未出得宫门,如何就惹下这许多情债官司?
“水神再大些便被点化苦苦修行,他知若要得天下,必有神功,便寻访名师,修得一身道行,再回宫时你已归圣母门下,他却不得而知。遍日日寻你。那日在水下初见洛神,那洛神确与你年幼时颇有神似,他便以为是你,便施了法术,将其娶回宫中,谁知成婚当晚,洞房花烛,揭开盖头却发现,此月非彼月。失望至极,从此洛神便日日独守空房,几百年来积怨成恨,终与那后羿私奔出宫。那禺疆寻你不得,便带着你的画像,命那祭祀巫师寻你同你相似之人,以人祭之法,送入这终极渊中陪他,但所送之人皆非昔日明月,他每日在水下,相思成魔,世人只道他是浪荡形骇,却不知他为情所困。此番我特来此拆解此案。”
原是如此,我说禺疆为何拘禁如此多美人在宫内也不消受,怪道那宫内美人却长相相似,风韵相像。
“敢问警幻仙姑如何拆解?”我道。
“此案可大,可小。大可灭天,小可毁人。”警幻道。
我还是不解。
“天有深意,言尽于此。公主俗世未了,尘缘未尽,若了此案,先了情债。”说罢便隐入云中。
我欲再问,警幻仙姑早没了踪迹。现在我方知父王用心良苦,怪道不让我出宫,我万年未出宫门便惹出这一团乱麻般的情债,若要依着我在凡间的性子,总是私自出宫,那还了得?
“哼,当真了不得,那时岂不天下大乱?”说话的正是我那凡间的夫君,天宫五极战神海雒笙,脸色铁青地瞅着我。
今日我方知我二哥委实是个人才,眼见我与战神因那水神在痴情司的官司心生不悦,便凑上来干咳了两声:
“你可知这小白何来?”
我望着我二哥不解。
“此事说来话也长,自从你转世后,我闲来无事,便查阅了这天上地下各神仙的坐骑,六界之中只有武财神赵公明的坐骑是白虎。我便托人寻那龙虎玄坛真君"座下的"招宝天尊萧升打听,果然,那萧升云,那白虎之前走失过数日,想是私下了凡间,被寻得之时,正是在玄丹山中。我算算时日,小白刚到玄丹山时不满半岁,与那白虎走失时日所差无几,便猜测这小白生父定是真君座下白虎是也。”我二哥颇为得意。
“我只道自己爱打听闲事,想不到你连这等揣度之事,白虎下凡私配你也想得,当真是人才。”那不延胡余拍着我二哥的肩膀摇头晃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忽地似又想起了什么道:
“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痴情司,你说你我二人这痴情债是不是在警幻仙姑处也有卷宗?”
我二哥瞪了他一眼道,“你那也叫情债?”
不延胡余当真恼人,此时竞当着战神胡言乱语起来。
“我与明月也是自幼相识,日日相伴,朝夕相对,无话不谈,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也是痴心一片,我南海水府与你孔雀宫亲上加亲岂不成美谈?如何算不得情债了?”我只觉海雒笙眉头紧蹙,额间悬针纹惹隐惹现,缄默不语,看也不看不延胡余。
“你分明是与我自幼相识,日日相伴,朝夕相对,无话不谈,两小无猜。你方才来孔雀宫几回?见明月几次?倒是你我日日在外厮混才对。难不成你与我也有情债?”我二哥答得倒巧,倒把我逗乐了。
几人正在说时,我只见下方,玄光突现,一道水幕冲天而起,心道不好。禺疆练就三头之身,第一命乃转世前战神所杀,第二命又为转世战神所杀,如今仅存一命,岂不与他拼命?一切因我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师傅与警幻仙姑说得对,前世不欠,今生不见。今生相见,前世有债。我便提了莫邪便纵身飞去,只听身后海雒笙与我二哥和胡言乱语齐在身后唤道:
“月儿……”
“明月……”
我回首望了他一眼,如今我才真正看清他那眼睛,深邃无际古井无波,想那龙云斐之目如皓月星辰璀璨皎洁,禺疆之目幽深邪魅秋水荡漾。若我还能再选,便是‘心有何求海生月,相伴古井不生澜。’
“了前世之债,结今世之怨。我去也!”我冲他微微笑了笑,便没了踪迹。
他说过,懂我,何需千言万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