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飞过一个山头,便见下方终极渊处,哭声震天,我停在云端驻足观看。只见上百口人立于河边,正待向河中推入三艘小船。原本凡间在河边祭祀、放生之事也较为平常,但今日那小船上却各躺着一名盛装的妙龄少女,三名少女皆是哭爹喊娘,岸边的亲人也是不忍放手。只听得祭祀的巫师道:
“我也知你们不舍儿女,但牺牲她们三人却可保一方太平丰收,也算你等积了功德。若再迟疑,恐那神怪罪降灾。”说毕便解开缆绳,命人将三只小船推入河中。那河甚是湍急,顺着河道急漂而下。我在上端看得清楚,那河的前方便是一条瀑布,瀑布下是终极渊,深不见底,瀑布下盘旋着一股巨大的暗流,只要那船落下,必被漩涡卷入水底。如此残忍的人祭,这哪里是神明竞比妖魔还张狂。
往日里我在玄丹山同我二哥一道游玩时只见凡间祭祀山神、土地等众神皆是一些牺牲、酒品、五谷、玉帛等祭品,今日竞是人祭,当真可笑,我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哪家的神仙竞如此荒谬无道,怎地今日竞总是碰上无道的神仙。
略一犹豫,小船便使过尽头,从瀑布上直直落下,我使个术法,便将那三名惊慌失措的少女移至岸边,只有那空船落入了漩涡中,瞬间便没了踪迹。那三名少女并未看清自己如何得救便迷迷糊糊到了岸边,三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飞也似地一同跑入了林中。
片刻之间那深渊中冲出一股水浪,直飞上天,水浪的顶端分明站着一个风流俏郎君。按凡人的年纪也有二十五六岁,按神仙年岁却不得而知,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发冠,一青一红的蛇形发簪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裙,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越显出张生般面庞,潘安的样貌儿。立于那水浪上不紧不慢言道:
“何人坏我好事?竞用空船诓我,尔等如此不敬,莫要怪我。”说毕便一挥折扇,那河水便翻起涛天巨浪,倾刻间便淹了岸边树林,向那远处的田间、房舍冲去。
我生平最看不起此等纨绔子弟,如今竞行惨无人道的人祭,这神仙当得也忒胆大妄为。刚要降下与这厮理论,听身后有人道:
“这天上有品有名的神仙还没死绝,何时轮到一个无名小辈现身降妖伏魔?这四海九洲还无人敢说本王不学无术,今日你且看仔细了。”说话的正是那龙袍少年。
“禺疆,许久未见,竞不知你还有此嗜好,如今在凡间竞然行起了人祭,胆大妄为,还不随我回天宫领罪。”那龙袍少年从我身后飞出,向着那立于水中之人言道。
“哪里冒出的黄口小儿,人祭又如何?我保的是一方富足,不过区区几个女子,安置在我终极宫中权当个宫娥而已,又未杀人害命,何罪之有?”禺疆轻摇折扇道。
我心想,难怪,原来是水神禺疆。早听父王讲起,这禺疆最为好色,昔日那人间绝色宓妃,在洛河游玩,被禺疆瞧中,故意施水让宓妃溺水而亡,死后封为洛神,成了水神夫人。如此美人在怀,仍不忘沾花惹草,委实也是个人才。再看下方,那洪水越发的汹涌,离田宅只有咫尺之遥,不敢耽误,降了祥云,使个术法,在那洪水即将淹没的田宅前铸起一道仙障。哪知那洪水竞随着仙障不断升高,大有越过仙屏之势,并向左右两侧流去。水最无形,遇障则变,转眼前便从先前一股水流成了四面八方多股水流,铺天盖地,倾盆而下。我只管再树仙障,但这天地之大,仙障在扩大,水流也在扩大,眼看即要冲突仙障,背后却传来一道浑厚之气,刹时将仙障顶起万丈有余,将那洪水暂时拦在了仙障外,看势头长过仙障还需些工夫,可如此此消彼长之法也非长久之计,况且洪水受阻便转了方向,正向低洼处流去,如此堵法,就是三头六臂也堵不完。
“禺疆,你不顾百姓苍生,肆意操纵水淹良田,就不怕天宫降罪吗?”那蓝袍青年紧蹙眉头怒声质问道。
“不敬神明,祭祀无礼,这还不算理由吗?我何罪之有?”那禺疆轻描淡写地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蓝瓷小盅,向空中倒去,那小盅在空中倒出的水和平时的茶盅之水无甚两样,但到了地上那水便成了倾盆大雨,翻江倒海之势便越过了刚才的仙障。我与那蓝袍青年双双发力在田间设仙障阻挡洪水。
“禺疆,祭祀的少女乃我放走,你若问罪,只管找我便是,那些无辜百姓何罪?要受这水淹之苦?”我在下端怒目而视。
谁知那禺疆见到我却目不转睛似识得我一般,眼中生辉。“我等了你九千年,终于此得见。我在水下早就看到天上飞来一绝代佳人,我与你渊源颇深,你若随我入得终极宫,我便收了这水如何?”禺疆骨子里即是好色之徒,说话也不着我待见!
“我呸,禺疆,你还真是大言不残,如此伤天害命,霍乱天纲,今日我便降你到天宫伏法。”还未等我开口,那龙袍少年先怒斥道,一抖赤霄剑便飞了过去。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便拨下头上青红两根发簪,向那龙袍少年扔去,瞬间便成了青红两条巨蛇与少年缠斗起来。我只觉得那青红二蛇眼熟,颇似那大明王宫门前之物,但那日的蛇似乎又小了许多。并不敢细看,拼命铸着仙障,以防洪水流入田间。正在力竭之时,见空中又降下一彩衣仙姬,那龙袍少年边战边言道:
“九妹,你怎地才来,你且先挡了那洪水,待我收了禺疆再说。”
那彩衣仙姬也不多言,降下云头,和我等人一字排开,加扩仙障。只见禺疆口中念念有词,那停在半空中的瓷盅突地增大了一圈,地上之水霎时便大了几倍,远处,一些洪水已越过仙障流入了田间。
“哼,我这九天玄水咒,源源不尽,就是那四海龙宫之水也要从我处起源,看尔等还可撑多久。”那轻浮之徒颇为得意。
只见那青红两蛇变化多端,忽而是蛇,忽而是剑,最后竞然幻化成一男一女两个人形与龙袍少年战在一处。斗了几十个回合,只斗得天晕地暗,我在下方苦苦支撑。那蓝袍青年看再斗下去,恐怕这凡间要水灾便地,民不聊生,便扯下腰间挂的一把新月样神弓,拉起来便大了数倍,一枝赤焰烈火箭便腾空而出,那半空中的禺疆轻摇折扇,并未在意这箭。
而我却看得分明,那竞是一把上古神器落日弓。我曾在大明王宫的典籍中看到,此弓乃上古时期天帝赐给后羿的一张红色神弓,箭则为白色,后羿就是用这把弓,射掉了天上的十个太阳,此弓便成了名震九洲的落日弓。后羿归隐后这弓就不知所踪,想不到今日竞在此得见。那箭刚飞出时看似与普通的火箭并无两样,但那箭飞出一半便幻化成了一条火龙,禺疆一惊,侧身辟了过去,谁知那龙却极快速地回过头来,力道丝毫不减冲着禺疆一声龙吟,便从禺疆的身体穿了出去。速度快得还没等旁人看清,那龙便飞回了蓝袍青年手中,瞬间成了一枝白箭。
禺疆应声跌进水中,但洪水却如同失控一般,比先前更加汹涌,那缠斗的青红两条蛇见主人跌入水中,便也遁入水中。龙袍少年收了兵器道:
“落日弓当真了得,你不早用,也省得我费诸多事,早早了结岂不干净。”
“我若早用此弓,岂不扫了你一展神威的雅兴?”蓝袍青年微微一笑。
“三哥,此处仙障即破,速来助我。”那彩衣仙姬看来修为不高,道法有限,竞然最先失守仙障。我只见蓝袍青年再次拉开落日弓,向仙障又射出一枝白箭,那箭飞出片刻便幻化成了一条玄霜巨龙,贴着仙障直飞而去,所过之处,洪水顿时结了冰,不多时那箭便又飞回来。众人这才忪了一口气。
“你这弓有趣得紧。”龙袍少年惊奇道:“原先只道臂力惊人者方能拉满此弓,竞不知这箭也是神箭。”
“这冰挡不了多少时辰,很快会融化,还要另想他法才好。你可知当年大禹王治水时所用何物?”蓝袍青年问道。
“不管所用何物,即时三刻也用不上了。”说着用赤霄剑捅了捅那冰墙。谁知那冰层本就不厚,内外一用力,便破了一个大洞,那水便倾盆而下,龙袍少年一个转身手一挥使个仙法便重新冻上了那处破洞道:“好险。”
“昔日,大洪荒时期,大禹王治水用的是息壤,那土遇水则成山,水遁而无影,有撒豆成兵之效。”我望着众人道。
“息壤?你不早说,可是此物?”那龙袍少年从怀出取出一个五彩锦袋,打开里面便是息土。“父君命我将此物供奉在禹陵,我这才下界,偏巧我那九妹非嚷着让我帮她寻个法器,我见那甘渊剑气极盛,正要去寻,谁知,后面冒出一堆不相干的人,倒把正事给忘了。”说着便要将那息土倒出,却被蓝袍青年挡住。
“殿下三思,无玉帝旨意,私用天界法宝扰乱凡间秩序,罪则不清。”蓝袍青年道。
“那禺疆滥用法力,私降洪水违天规在先,二则禺疆在凡间行人祭更有违天规法度,三你我斩杀仙班水神,这桩桩件件则均乃大罪,此时你还顾忌此等小事,若再迟些,那洪水把凡间全部淹没,死伤无数,遭殃的便是无辜百姓。再说是那禺疆有违天道在先,我等替天行道在后,若父君问起此事,我自有禀奏。”
说罢便向洪水中撒入一挫息土。说来也奇,那土遇水便涨,直到成了几座错落排序的大山,把洪水挡在了山下,那水便倒流回终极渊中。大山另一侧的千倾良田,无数村落,总算平安无恙。
如今想来,原来这便是夫夫山。怪道我转世后在凡间经历种种总也绕不开这夫夫山,原是前世便与这夫夫山结下了不解之渊。
四人收了仙障,我性格一向清冷,不喜热闹,得了剑本该即刻回骊山,只因一时好奇,略做停留,才惹出这许多事由,再不敢耽误,行了礼道:
“诸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并向蓝袍青年道:“多谢赠剑之恩,来日必报。”便要离去。
“姑娘与此剑有缘,神器认主,该是姑娘所持,不必言谢。”蓝袍青年回道。
“等等,那赠剑之恩也有我一份,你这人怎不知好歹,光谢他不谢我?好歹咱们也一起打了一场架,你总得让我们知道这承影剑让谁得了去吧?”龙袍青年多有不悦。
“殿下,若不是湛卢剑避其锋茫,故意与你打成平手,拖延时间,那剑怕是早就物有所归,明月也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我对这油嘴滑舌之人一向无甚好感,猜测他为天宫皇子,故而骄纵些,也情有可原,便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得罪人的实话,也让龙袍少年面上大大地不悦起来。
“三哥,我在上面看得清楚,若非战神让你,你本该早就输给战神。五极战神的名号乃父君亲赐,镇守天地,这六合九洲无人能及,你输给战神本就平常。”彩衣仙姬在一旁拉着龙袍少年的衣袖宽慰道。这彩衣仙姬不说还好,一说更让龙袍少年面上无光。
“黄毛丫头你懂什么,我也只使了五成功力而已,海兄改日咱们再战。”
我揖揖手便告了辞,身后只听得那龙袍少年大声唤道:“你哪个山头的?法号,师尊为何人?”我微停了停却并不曾回头,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我看她施法仙气,似佛道双修,这位仙姬怕是与在下师出同道。”那蓝袍青年言道。
“我见过脸皮厚的凡人,还没见过脸皮厚的神仙,你还当真敢自吹自擂。莫不是以此套近乎罢?莫再诓我。”龙袍少年一脸的不屑神情。
“殿下若不信,可查查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三派门下中女弟子便知。”蓝袍青年行了礼也自当别过。只留下龙袍少年和彩衣仙姬。
“三哥,我看明明是你瞧上人家,非要死乞白赖地打听罢,还要往别人身上东拉西扯,好不地道。”
“还不是为了给你抢神器。你自己先回天宫吧,我去东王公处,找东华帝君问些事。”说罢也转身而去。
“东王公?掌管神仙仙籍的东华帝君?我说你动情了,你还不承认。”彩衣姬捂着嘴笑道也转身飞去。
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与这几人前世有因,今生有缘。一切都自有天意。
我得了神剑心中自是欢喜,回了骊山,拿出承影剑,圣母立于殿前,道:“《真龙虎九仙经》中云,炼剑者,先收精华,后起心火,肺为风鞴,肝木为碳,脾为黄泥,肾为日月精罡也。肾为水,脾土为泥模,身为炉,一息气中为法,息成剑之气也。承影剑剑影只存片刻,只可见于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可见,随着白昼来临而消失,平日里只见气不见形,故世人往往会疏于防范,明月你试也一试。”
当下我手握那只有剑柄不见剑身的承影剑,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稍后,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悠长。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