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堪破了装病的秘密,月孤桐也不便在大长和国逗留,次日也起启回国。只有海雒笙因父王挽留,便在我国皇宫养伤。
每日我们便在苍山脚下的小溪边见面,小白和黄鹂自然成了给我们放哨的护卫。那日海雒笙送了我一本剑谱《与天共舞》。言此剑谱为他那道士师傅所赠,双剑合壁,需两人合练,必得剑意相通,心意相通之人方可练到人剑合一,心剑合一的灭神境。
那日我第一次与海雒笙在溪边练习《与天共舞》。可能是头次练习,他持湛泸剑我持承影剑,如何也不能同步。那湛泸剑乃至阳之剑,剑气纯阳刚正,我的承影剑无影无形,至阴至柔,双剑合壁总是出现各种问题。把一旁的小白和黄鹂看了都急得直跳脚。
我记得那时海雒笙还安慰我,天下剑谱哪有一次练成者,必是几经磨砺,千锤百炼方达炉火纯青之境。你我才初练,不得要领也是人之平常,待他回国必会寻那干将莫邪剑,赠与我,那时再一起合练《与天共舞》。
干将莫邪乃上古名剑,也是挚情之剑,非情意相通者所不能持。他寻干将莫邪与我同练,一番心意我岂有不知。当时听罢只羞得我满脸通红,如今想来皆是套路。那民间的戏文里常说,女子凡爱慕男人,皆傻皆痴皆呆,此话细想,竞只字不错。若非我愚蠢到家,如何被那二人诓骗得如此下场。
只叹当时,我捧了剑谱日日练习,素月几人还笑我。说我待那些王孙公子一向冷淡,如今为平王苦练剑法,必是动了情,想必公主是红鸾星动,大喜了。一想到此处,我便如万剑穿心,这哪里是大喜,分明便是大灾。
他既赠与我绝世剑谱,我便回赠了海雒笙一枚孔雀翎制成的剑穗。那是我花了数日时间,亲手制成。曾有诗云:孔雀东南飞,向阳旭日追。忍心羽灿烂,信盼爱相随。那便是当时我心无旁骛的心境。
临行前,海雒笙与我说,不日便回国让他父王派人与我父王提亲,让我等他消息。那时我也从未细想过,天下各国如此多公主、郡主,如何他在一众人中偏偏瞧上了我,他说着我便听着,从未怀疑过,如今细想,这分明便是他为白民国附加的一道保险罢了。我与那阿娇谁为白民代来的利益大,便会娶谁,这真情与否又有何重要?
自那海雒笙回国后,我便日夜练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他双剑合壁《与天共舞》。没曾想刚过几日,身边素月、碧水那一群丫头来报,说听得朝堂之上,父王与大臣商议有意让我与朝云国和亲,还说几国皆已签署和亲联盟书,若大长和不签,恐成五国之敌。
听罢,我如五雷轰顶,当头棒喝。连夜收拾了物品在素月等人掩护下,逃出了宫,往边境寻我那镇守边关的皇兄明蓁。不曾想我一路快马,为躲避段蠡龙镶卫的追击,走了山路,逃至夫夫山下,却遇见狼群,在白家寨附近被恰巧经过的海雒笙所救,几次相救之恩,我无以回报,他却道,你不如以身相许。
如此便成了我与海雒笙的一段孽缘。如今想来当真可笑至极。记忆真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越是试图忘记,越是记得深刻。想到此处,前尘往事,新愁旧恨如倾盆大雨般砸在我的心上、身上,我抛下那风月镜,突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只听小灰在我身后不解地追问:“姐姐,那平王赠你剑谱,你二人可练成?”
我便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莫要再问我那狼子野心之徒。”
九嶷山舜陵的石屋在陵墓侧面,从石屋上走出没多远,便是陵墓的正殿,石象生。一排石像雕刻的巨大镇墓兽,立于石道两侧,陵前是一座圆形的祭祀台。
那夜正是夏日,祭祀台和石象生上飞满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照亮了整个正殿,从高处看,颇有几分象我大理火把节的景象。我在那石屋中躺了整整三年,半步也未出得这陵寝,如今这夜色竞让我满是回忆。
我一脚钩起地上一根长树枝,握在手中飞身蹬上祭祀台,月色下,我自己都不知,舞的竞然是《与天共舞》。
我脑中浮现的是那日在江神庙前,那十二式《与天共舞》一舞别故乡的情景。
“君去东山踏乱云,和亲何不载红裙?罗衣浥尽伤春泪,只有无言持送君。君住江边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妾愿为云逐画樯,君言六月看归航。恐君回首高城隔,直倚江楼过夕阳。”
一曲舞罢,我竞立于台上,脸上早已一片水泽。万籁俱寂的陵寝中,只听得我孤独饮泣。
我浑浑噩噩地走下这祭祀台,天地之大,竞不知自己今后该去向何方。走到台阶处,神思恍惚,忽地就被脚下的长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便向下栽去。
只觉身后一阵风声,被人一把便拉了回来,站立不稳,一头便倒在一个人的怀中,抬眼看时,那人正是星君。那一双望着我的金目似有情又无情,似相识又不识。那臂弯温暖如斯,竞与我那夫君海雒笙抱着我时一模一样。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竞也能被我认错,定是刚才那《与天共舞》让我心绪不平,才会想起那人,可见自己伤得还不够狠,心碎得还不够疼。
“眼泪是心里的毒,流出来方好。”他望着我道。
我猛地推开星君,也推开了迷离的往事,一脸绯红道:“多谢。”便要离去。
“你……可还恨他?”半晌星君才在身后怔怔地问了句。
“我与那人早已恩断义绝。”我只觉自己咬着牙,从齿缝中崩出几个字来。
“恩断义绝……”我竞不知那星君的语气似乎比我还要伤感,绝望。
“不然呢?”我冷笑着问道。“与星君一样,在此伤情怀古痴心不改地等你那阿娇娘子如今的白民国太子妃回心转意?”
“太子妃……?”那星君似喃喃自语一般。
“星君就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或许人间有情长,凤凰从不羡鸳鸯。菩提莲花一净土,可知此狼非彼郎。?”那星君似要落下泪来,看他神情倒是世间难得的情种,可惜明珠暗投。
“星君可知,人总要寒心一次,才知人生并非只有喜乐,才知世间的真真假假,才知不是谁都可以心换心,才知被最爱的人欺骗是何滋味,才看懂了什么是人心。”说罢我便走下祭祀台,留下星君孤零零地立于那一片肃静的台上。
次日一早,那小灰神秘兮兮地与我说,昨夜我在祭祀台上舞剑,虽然不知是何剑法,甚是好看,但手中树枝太过蹩脚,便让我到渊下去寻一宝贝。还说这九嶷山苍梧丘下的苍梧渊中藏有一宝,已千年有余,若我能得此宝,必是大造化。
说罢便领着我来到那苍梧渊顶,刚一进入谷中,便感觉剑气森森,那小灰被剑气压制得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站于谷口道:“姐姐,你自行下到渊底吧,这剑气太过,我敌他不过,恐现了原形。”
我左右也闲着无事,只当打发时日吧。便寻了几根老藤一路往渊底下来。因我那左臂被落日弓所伤,三年来都不曾动过,今日略略一用力便觉筋骨错位突然痉挛,手一忪便直直地坠落谷底。
我落下之时,只听得渊顶上有人喊我的名字:“月儿……”这语气与我涅磐升空那日听到的一模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