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段大夫也没有逃出来,我一过去就见段大夫那间屋子全部着火了,房梁都砸了下来……”
云景刚冲进沉水居的大门,就看到冉秋呼天喊地地扑了过来,借着火光,云景看到她被烟子熏黑的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不由得心中一痛。
“其他的丫鬟婆子呢?”云景顾不得心中酸涩,急声问道。
冉秋木然摇摇头,“只有两三个跑了出来,别的……只怕已然……”
别说沉水居的丫鬟婆子都在,救火都是枉然了,现在已然只剩下了两三个,肯定更加没了指望。
“瑞冬……”云景喃喃念着瑞冬的名字,眼中的热泪滚滚而落。
她和冉秋站在院子中尚未被火烧到的一块空地上,身周的烈火熊熊直要把她的皮肤烤焦一般难受,然而心中一想到此刻瑞冬不知在何处,又或者已经葬身火海,她的心就似被细线狠狠勒紧了一般。
“姑…娘……现在如今可怎么办?”冉秋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惊惶无措地看向云景,“那院子还有两三个人,我们可怎么逃得出去呀?”
冉秋的呼喊让云景从沉痛中清醒过来,开始思索自救之法。
她望着茫茫的夜空,一个个念头在脑中飞速成型又否决。
被火光映红的夜空,被染上一大片一大片诡异的红色,深浅不一的颜色铺呈在空中,遮住了原本熠熠生辉的星子,连月亮也几乎被染上的颜色吞没。
火,肆烈。风,助势。
被风火席卷的院子里,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不过方圆两丈的空地上,仰着头看向夜空。她的面容沉静无比,瓷白的皮肤被周围的烈火烤得带上了不正常的潮红,她身上素白的留仙裙被风一吹,向后扬去,在空中划出凄然的弧度。
只那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远空,灿若星子。
一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要跌倒地面上的冉秋,看着云景无惧的神色,心中也缓缓安定了下来。
两行清泪从冉秋的眸中夺眶而出,却不再是慌乱而惧怕的泪,只是感叹。
能与眼前这个人一同赴死,纵然死又何妨。她闭上眼睛,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一般,面向云景慢慢站稳了脚。
“冉秋。”突然一道熟悉的声线钻入她的耳中,让她已然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怎么了,姑娘?”冉秋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云景。
说面色平静,不若说是冷静,理智无比。
“我们去厨房。”云景说罢,已经先抬脚走向厨房。
经过那两个已经蹲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丫鬟婆子,冉秋细声问了句,“叫上她们么?”
云景脚步没停,灵活地避开溅出的火星子,快速朝石头砌成的厨房走去。
冉秋顿了一顿,没再问话,跟了上去。
就在她以为云景不会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一道平静的声线传到她耳中,“已然是自顾不暇……”
冉秋干涸的眼又淌出泪来。只有自己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才能听出那一句“已然是自顾不暇”中包含有多少的无奈和沉痛。
走到厨房中,摸着已经被火烤得有些烫手的石壁,云景沉吟了一会儿,从厨房的一角拿出两个木桶递给冉秋,自己也拿上两只,带着冉秋一起走到厨房外面的水井边。
云景将井绳上的钩子挂到木桶的提手上,将木桶丢入井中。
“你先摇两桶,等下换我。”
“恩。”冉秋应声,等到木桶装满了水,就开始往上摇。
云景接过木桶,咬了咬牙,吃力地提着桶往厨房走去。冉秋从旁边拿过另一只木桶,又开始往外提水。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虽然没有做惯粗活,却也是能做事的,比起云景的力气也要大些。
此时她不顾双臂的酸痛,硬是一桶接着一桶往外提水,顾不得休息。
等到云景拿着空桶急匆匆跑来的时候,冉秋已经往外面提第三桶水了。
云景看了满头大汗的冉秋一眼,手指抓着垂下来的素白衣袖,伸手给冉秋拭去几乎到流到眼中的汗水,顺便将她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污水也擦了擦干净。
给冉秋擦拭过后,云景顾不上给自己擦去额上的汗,双手握住两只水桶的提手,吃力地提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姑娘!”冉秋见到,无意识地放开了手中的井绳,尖声喊了出来,“你提不得,我来做。”
“砰”,提到半空的水桶又落了下去,砸出一声闷响。
云景微微回头,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摇水,提来!”
她沾上了烟灰的脸上只有那一双眸子还清亮着,然而,就算此刻云景的脸上已经脏乱到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了,冉秋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怒意。
冉秋看着又落入井中的水桶,知道云景为何生气,于是再也不出声,一下一下又摇起了井绳。
冉秋提着最后一桶水进厨房的时候,发现云景已经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厨房的地上了,也顾不得脚步踉跄,放下水桶就连忙奔过去,“姑娘,你是不是累到了。”
云景咽了咽口水,指了指身后石块堆砌的一个两米来长,宽半米,深一米左右的一个池子。
冉秋会意,提了那桶水倒入池子里。
池子里加上以前的积水,现在还有小半未满。那清幽幽的水,看着喉中干渴,身上也几乎要冒烟的冉秋一阵心神荡漾,恨不得立即跳入其中。
然而她稳了稳心思,扭头又对趟在地上的云景问道,“姑娘,我再去提几桶水吧,池子还未满呢。”
云景点点头,急促呼吸了两口说道,“提来就放到池子边上。”
冉秋听得云景的话,连头也不点,就往外面冲了过去。
提完四桶水之后,冉秋也累得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了,索性也学着云景的模样瘫坐在地上。
外面的火势越加的猛烈了,风一吹,风助火势,空气中的温度又陡然升高。
云景站起身来,伸出手探了探厨房的石壁,说不上滚烫,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厨房里也就有四只木桶,再无别的大些的盛水用具了。就算有,她们两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也难以再去井中摇水上来。
云景沉思片刻,把头凑到一旁的木桶中小小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滴,对冉秋说道,“冉秋,我们坐到池子里。”
云景和衣走入池中,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冉秋见状也学样,跨入池子里,面对着云景蹲了下来。
清凉的水一浸湿到皮肤,瞬间便像是万千个毛孔都同时呼吸一般,让人精神一松,被火势烤得几乎要冒烟的皮肤,也如同被雨水滋润的干涸土地重获新生。
她们两人坐下后,池子里的水就上涨了,距离池边只有堪堪半指的距离。
“啊……啊……痛死我了……”
“快去弄水呀!”
“去厨房,厨房有水!”
“对,对,对,去厨房看看……”
……
冉秋听得似乎就在耳边的对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门,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厨房门已经被关上,还用一些桌椅堵上了。
她知道外面叫喊的那两人,就是开始在院子里的那两个丫鬟婆子,此刻的心情晦涩难明。
冉秋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坐在一边的云景,眼中闪过一丝沉痛。
“若是多个人,水便少一份……”云景似是感觉到了冉秋的目光,喃喃说道。
当她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就立马考虑到了这点,即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这厨房就算是石头砌成的,但是也经不起这么猛烈的火势。一旦火势蔓延到厨房,或者厨房坍塌,她们最后的活路就是这池子里的水。
两米来长,宽半米,深一米左右的池子虽然不小,但是要作为现在救命之地却也不算大了。
多一个人在池子里,就意味着池子里的水要少一分,这样活命的可能也就少了一分。所以在冉秋询问她,是否要叫上两个丫鬟婆子的时候她并没有松口。
“姑娘……”冉秋突然起身,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云景,“奴婢……奴婢知道姑娘为何……这原来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的!”
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可是她却已经连累了姑娘,如果她能早些醒悟的话,她肯定提完水就走,不累及姑娘。
“你在想什么!坐下!”云景喝到。
冉秋愣愣地站着,看着云景的怒容,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姑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说你是我的至亲之人,就说现在就算你离开,不想连累于我,这水也只剩下这么多……再说,再说你真当我是如此狠心之人,连你都能不救么?”
“不是,不是……”冉秋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又重新在水池里蹲下,缩紧了身子。从未经历过生死关头的她,不知道此刻心中那酸涩的情绪是什么,只是觉得心像是被揪起来一般疼,只觉得心慌乱得如同风中凌乱的旗子,只觉得天昏地暗却能有一人在她身边让她心安的庆幸……众多的情绪蜂拥而至,让她只得用泪水来宣泄。
天色亮如白昼,透过另一侧开着的窗子看过去,天边那诡异的红已经越发地浓厚了。
门外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慢慢地消失不见了,不知是哭累了喊累了,还是已经不在了。
再也听不到人声。
只有火,铺天盖地的火,在风的吹动之下燃尽一切可燃之物,发出“噼啪”的响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