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仪蹙眉,想着自己刚才紧抱着他的脖子,醒来时正窝在他怀里,而且方才还是她压了他,一想到如此她便心里开始发毛了,咕哝道:“我啥都没做!”说完便掀开车门,咕噜噜地翻出了马车。
她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卿痕知静卧不动,他触摸着自己胸口处,衣料柔软,还带着一摊湿湿的眼泪。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不愿意被他人触及的回忆。
若儿,你的回忆里,可曾还有我?
卿痕知垂下眼帘,眸子里的一丝无奈的光,他悠然起身,缓步踱出马车,明曲在外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公子,观主师太可是等了您好些时候了!”明曲说着便指了指那院子门口,“奴见公子沉睡不起便擅自去说了请师太先行回去歇歇,等公子醒来了便去请她过来!”
卿痕知缓缓点头,表示应允,一听着师太等了他许久,他竟有些感激。
夜色幽幽,山顶清风拂过,有些冷。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站在那一座别院门口,仰头看着那门口的几个大字,缓缓读出:“幽明观”。
这是一座道观!
原来卿痕知所说的新去处便是在这里。
“此观处在崇云山山顶之上,鲜少有人知晓,建观不过三五年,有信女不过五六人,不被外人所知,如闲云野鹤过得潇洒自在,不被尘世所扰,姐姐若是安置在此处也利于休养!”卿痕知迈着缓步靠近,若仪听之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虽是夜色,看不详实,但远处的山隘重重,山峰林立,夜风怡人,夹带着阵阵清幽,如是山清水秀之地确实是有益休养身体的好地方。
这个地方,姐姐会喜欢的!
若仪心存感激,便转过身子要说上一句感激的话,可刚一转身,一件温暖的披风便套在了她的身上,男子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小心着凉!”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拉住那披风衣襟之上的两根锦带,灵活地套好打结,变戏法地挽起的蝴蝶结惟妙惟肖。
明曲睁大着眼睛,惊讶地险些叫出声来。
呼,他从不知,原来他家公子这两日总是有事无事地用锦带缠缠绕绕,他还以为是公子今日烦闷闲来无事打法时间的新玩法,却不知,原来是为了这一般。
若仪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熟练的指法打出的蝴蝶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承认,她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
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温暖都能让她感动的人。
卿痕知微微垂眸,便见到女子略微有些湿润的眼角,只是那眼见的莹润闪动着很快,不过是晃眼间便消失了不见,再一看若仪已经连连退后了两步,与他刻意拉开了一段的距离。
他在心里一叹,抚摸着那蝴蝶结的手还僵在半空。
明曲恍然见了,公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眼神。
“小主,此处甚好!”贵姑姑下车惊喜说道,“往日小主子便说着想到清幽的地方静养,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奴谢过公子大恩!”
卿痕知顺势收回了手,淡淡一笑,“姑姑见外,这本是卿郎分内之事!”他说着便唤着明曲去叫门,如今深更半夜地来访还真是打扰了她。
这些年,她过得可好?
残华如梦,岁月如歌,已有两年不见其颜,她,是不是已经满头华发?静好岁月可曾洗尽她的雍容华丽?
都怪那梦太好,好得他都不愿意醒来!
卿痕知看了一眼垂目的若仪,两人各有心思,若仪抬首间遇见他眼神便不自觉地急急转开。
道观大门比轻轻打开,只见五个青衣素衫的女子缓步而来,为首的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面目慈祥,眉目含笑,一身的道观修行服饰,见了门外之人便齐齐行礼,道:“闻公子、小主到来,道姑尚未出门远迎,倒是无理了!”
她敛着衣袖,款步缓缓地走来,走进了便见到她那张白净的脸,虽是上了年纪可是芳华依旧,额头之上泛起的鱼尾纹才是反应出了她本该拥有的年纪,想来,她在年轻时便是一个绝色的佳人。
若仪见之便是一愣,这位女冠身上散发出的不仅仅是让人想要福身的威仪,还有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雍容和大气。
她的眼梢,眼睛,甚至是她无意间勾起的唇角,恬淡的笑意无时不刻都让若仪觉得是那般的熟悉。
“观主不必多礼,倒是我们的不是的,深夜来访,打扰了观主静修,实属无奈,还请观主不要见怪才是!”卿痕知再见到那女冠之时明显是愣了一愣,身子也不由得抖了抖,站在他身后的若仪是见了个明显,他的双肩在微微地颤抖着。
道姑静静一笑,一笑如沧海桑田,比那冬日里的雪都要纯净几分,眼里如静静流淌而过的悠悠岁月,流过了她光彩照人的一生,流过了她凄美的结局,她的目光始终是停留在卿痕知的脸上的,用那种温和的饱含思念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而她身后一道姑却双眼饱含着泪水,她眼眶便是包不住便垂下头去,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若仪看着那观主身后的道姑们均朝着卿痕知微微俯身行礼,再看了看那对望了良久的两人,顿时恍然大悟。
她是……
卿痕知的双肩抖动着,在那满眼慈爱的师太面前,他竟然有些保持不住的感觉,他的手臂负在身后,可衣袖里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握着拳头,食指与拇指在反复地摩擦着。
若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卿痕知。
仪瀛的首席才子,风华绝代的国士大人,全国少女趋之若鹜的男人,在他人面前从来都是镇定如山的男子,此时却如此心生忐忑,惶惶不安。
没来由地,若仪往前靠了一步,伸手握住了那只好似不知该如何放的手。
卿痕知微微一震,回首便见到眼神镇定如常的女子,她轻轻地说道:“夜凉,别冷着!”她飞快地接下方才卿痕知为她披上的披风,轻轻地为他披上,再如他那般为他系好两条堇色丝带。
至始至终若仪都能感觉到,她的身后,那道柔和的目光越来越温和,比之先前的凄凉也渐渐多了一丝暖意。
她是想让他知道,在彷徨无助的时刻总有人是站在他身边的,也总有人会用属于她自己的方式来温暖他。
卿痕知默默地看着她所做的一切。
女冠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便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微笑。
人之所以会孤单,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一个适合他的人,心灵相契有了依靠,便不再孤独。
是了,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此时,贵姑姑与芳华伯颜便搀扶着昏迷着的墨若珊过来了。
卿痕知反手将若仪的手紧紧抓紧,看着那观主恭敬地说道:“烦请观主收留这苦命女子!”
那观主见之便立即吩咐道:“快快扶进寺里去!”
她身后的人便急忙来扶,扶着若珊便进了寺庙,卿痕知拉着若仪进去了,手触及到若仪那冰凉的五指,略带责备道:“这般冷还脱下来给我,小傻瓜!”说完不由分说地拉下披风将她裹紧了,又是一抱,将她连着披风一起抱在怀里。
若仪没想到他会这般抱着她,尤其是现在周边还有这么多的人,芳华和伯颜正吃惊地朝这边望来,她有心要挣开可是听着他那低微的说话声又不忍挣开来。
他说:“若儿,我有了你,又怎么会冷?”
这是一句多么凄凉的话啊,听得若仪心里一阵发酸。
师太让人将若珊带至一侧院,便有人伺候了起来,若仪也在尔后跟了过去,见寺院虽然简陋可是生活用具是一应俱全,临走时她又带了药和其他用品,贵姑姑所带的也是很多的,自然是不会缺少的。
“小主,那观主有些奇怪!”伯颜忍不住地说了一句,芳华便呵斥道:“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遭来麻烦!”伯颜便闭了嘴不敢再谈。
若仪听了也是不言,忙了一会儿,屋子里贵姑姑与她们两人便留在了屋子里照顾姐姐,若仪便出了屋子。
道观不大,可是处处干净整齐,院子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屋檐处悬挂着许多盏灯笼,昏暗的光齐聚在一起,观里有汩汩流动的水声,是那山泉水流动的声音。
头顶飘起一阵细细的雨水,若仪抬头便见昏暗的灯光下屋檐处厚厚的雨水密密而下。
竟然下雨了!
若仪往前走了几步,不远便听得有人在徐徐而言,她耳力聪颖,隔得很远便能听了个仔细。
“公子还是请回吧,观主便是不会见你的,请回!”只听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屋外,一身白衣的卿痕知静静地站着,低低道:“便是见上一见都不可以吗?”
“公子——”那道姑声音抖了抖,狠狠一转身,却听卿痕知突然低低唤道:“茹姑姑!我只是想见见她!两年不见,我只想知道她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老道姑仍未转身却声音颤颤,“先前公子已经见过了,便不要再见了吧,回去吧!”
“姑姑——”
那老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关门,将卿痕知关在了门外。
卿痕知站在门外,像一座定住的石雕,他一动不动,天间细雨飘飘,渐渐地越来越大,雨点敲打在他身上,他本就单薄的衣衫转眼便被淋了个湿透。
若仪站得远远的,远远地望去,青山重霭,夜色凄迷,雨水浓浓,无情刮落地树叶飘下,那一身衣衫湿透了的男子却缓缓跪在了大雨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