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这等虚情,不要也罢。
随着她偏头闪避的动作发生,慕容祚落空的手指便突兀地僵持在原地,有些刺耳的不协调。
而他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古怪得吓人。
前一刻温柔似水的神情眨眼间被愕然、醒悟代替,一时面上青白交替,说不出的精彩纷呈。
可他的心情却比这面色更差。因为他分明看到床上那气力虚弱的女子正倔弱地偏侧头,用一双满含水气却清亮分明的美眸静静的看着自己。
而那双眼底,清楚写着厌恶与嘲讽。
“小姐!”浅歌激动地一头扑了过来,如一只被人遗落不知名处重新找回的小猫,紧紧地扑趴上床畔,却又极知分寸地不曾一股脑儿将重量压在床上之人的身上。
尽管她扑来的刹那察觉王爷与小姐之间气氛诡异,却也仅仅是片刻的迟顿,而后便不管不顾地一点点将那个紫衣男人挤出床边,才不管他是否会因此而横眉竖目。
好在那人今天竟出奇的好说话,不仅不曾怪责她的鲁莽,反而极配合地立身而起,不动声色地退离床侧,站至一边。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知道吗,小姐你整整昏睡了两个月,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明明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可那些太医偏偏谁也诊不出小姐伤在何处,反说小姐不仅身体好好的没病没伤,体内还有一股奇特的气流疏通全身筋脉,对身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处,却就是没办法救醒小姐。还说什么是小姐自己不想醒,啊呸呸呸,这群顶着太医名号实则庸医的草包,鬼才信他们胡扯的那一通,简直无稽之谈。好在现在小姐醒了,阿弥陀佛,可算菩萨显灵,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小姐这样心地善良的人,遇事皆会化险为宜,最后定会平安无事……”浅歌话匣子一开,便如决堤的洪水泻流,哗哗地没个止境。
华思弦被她一股脑竹筒倒豆子般的问答给弄得应接不遐,却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浅歌这样不停的倾诉似是为了排缓心中不安,这让她不觉心情凝重起来,静静听完浅歌大通叙叨,才轻轻对她展颜一笑,安慰道:“别担心,浅歌,我很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起分担。”
“……”浅歌的神情骤然一愣,而后本就因为哭多了的眼眶迅速又红了起来,努力维持了半天的坚强无畏一刹那便土繃瓦解,再也无法控制地失声哽咽:“小姐……”
泪水迅速由浅歌的眼底落下打湿了床上华衾暖被,望着终于卸下轻松伪装而无措哭泣的丫头,华思弦心底一痛,怜惜地轻手张臂将她揽在怀里。
“没事了,一切都会没事的。”她轻轻拍着浅歌的肩膀,用一种柔和却让人有种莫名心安的声音说着:“替我更衣,我去看看他。”
没有问浅歌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那个“他”,都不曾明言是谁。
那样轻柔的声音,那样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着每天起床后再寻常不过的更衣梳流,却还是让哭着的浅歌身子一怔;让那个静静立在一旁的高大男子身形一紧,浓黑的俊眸霎时沉黑几分。
“小姐?你现今……”浅歌迅速抬起头来,看着面色虽苍白依旧、眼底却有着莫名沉静的小姐,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深知小姐聪慧过人,有些事即便自己不去说,小姐也会看出个大概。正因如此,她才不想小姐刚刚大病初醒之时伤心过度,一直试图掩饰心中伤痛,以让小姐安心。
可眼下,到底还是瞒不过去了。
回头看了一眼那浑身泛着寒意的王爷,浅歌多少猜出方才他与小姐之间诡异的气氛从何而来,只不想,王爷连让殿下前来探看小姐一眼的机会都不肯给,今天又怎会亲自告知小姐殿下的消息。
她自是不信他有这么好心,想在殿下临行前让小姐与殿下再见一面,那……
“我很好,只是昏睡些日,又并非大病一场。”华思弦见浅歌似有畏惧地回头询看那人,怜惜的同时心中冷意更深,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心意已决:“既然是新的开始,便该有一个完整的告终。”
漫天的雪花成片成片地飘落下来,鹅毛般的旋转至半空再漱漱直落,打散在马车的顶蓬和光秃的树杆上,很快拾缀成大片圣洁的妆裹,结成晶营无瑕的蓬层和树冠。
踩着白雪刚刚铺成的绒毯,黑底银白的华贵长靴用沉稳的步子一路踏出整齐有力的印子,即使天空的雪花依旧卖力地填洒,亦需费了些许的劲儿才将那些印子一个个抹平。
浅歌抱着暖裘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看着身前兀自将小姐包裹得片风不侵的男人半分不顾忌自身被落雪淋个满身、只霸道却又不胜温柔地亲自抱着小姐出门,心底滋味百感交集。
若说王爷对小姐,真正是再上心不过。
在小姐昏迷的这六十来个日日夜夜,即使王爷再忙再累,也日日必至小姐床前亲自照顾。那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冷酷男人,为了小姐竟能无微不至、事事亲为。
甚至其小心细致的动作常常让浅歌都有些自叹不如。
可偏偏又是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小姐,陷害了她与小姐此生最在乎的人。
若说是恨,她是恨他的。
恨他为人心狠手辣,竟对那样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几番加害,不达不目的不罢手;恨他曾经百般利用小姐、利用她与小姐对他的信任,再一次狠狠地陷害了太子,连累了小姐。
可见他对小姐如此,却又常常恨不起来。
只恨世道无常、老天无情。
为何要让明明相爱的人互相折磨,为何要让明明至亲的人相互伤害。
为什么他们这些本该尊享无上幸福的人,要承受这许多的伤害与痛苦,要落得这般让人心痛心酸的悲惨下场。
而太子,曾经风华绝代、民心所向的前太子,她一心潜藏深爱的男子……
“为什么是海兰境?”经过漫长的沉寂,寂静无声的车厢里终于响起华思弦清冷如冰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们要去的方向是京效西澜亭——通往吉安古道的荒凉大道。
单独留浅歌在房内替自己更衣梳洗的当口,华思弦从浅歌半泣半忧的哭诉中得知这两个月来陵京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那日,慕容烨为了护她早被白发男人重伤心脉、遍体鳞伤,却硬是不露痕迹地极力将她牢护在怀,直到抱着因巨大震荡而昏过去的她安全交付到崖下的慕容祚等人手中,才心力耗尽、力竭晕死。
之后直到众人返京,他的伤也不曾好转,愁得宫中太医连续大半月战战兢兢、寝食不安地轮番使尽毕生心血,才免强将几欲不治的太子医好。
饶是如此,太子还是落下心脏衰竭之症,经太医宣告无力为治,只得长期靠药物为济,方得续命。
自此曾那般俊雅绝伦的天娇之子一朝落得如此惨境,本已令人感伤不已。却不想恶运并未因此而熄。
凰山之事无论皇帝、慕容祚亦或是慕容烨皆是心知肚明,慕容烨因此而遭遇大创皇帝心中虽急,却也恼他不堪大任,竟为了一个女人而将自己伤到如此地址。
更震惊火岚公主澹台沁舞于那场变故中竟意外身亡,此消息更是风一般很快传了出去,偏巧刚刚先前参加公主大婚典礼的火岚国五皇子离境不远,闻此消息当即惊怒交加,又二度杀回风暖要求皇帝给出其皇妹意外身亡的真相,同时飞信传书回火岚国,将此噩耗告知火岚皇帝。
随后火岚朝野震惊,举国哀伤。
火岚皇帝当即惊跌朝堂,而后几乎不顾理智地当场便要率兵出征,欲替爱女讨一个公道。
所幸其尚保有一丝理智,又有一众大臣从旁相劝,这才缓了一缓,改为当即修书一封,要求风暖皇帝在十日内给他一个交待,否则两国将兵戎相见。
这时距华思弦她们自凰山回京刚刚半月、慕容烨的伤刚有起色之时。
皇帝慕容锦深知此风声走漏得如此之快必有隐情,可陷于两国战事之间已来不及顾及其他,一边答应火岚国主十日内定为此事作个交待,一边暗自整兵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的事情,不需浅歌详说,华思弦也能猜个大概。
作为风暖手握重兵、威名远播的兵马大元帅,身为康王的慕容祚自是责无旁贷,为国效力。
可偏偏他的身份又是让人如此忌讳;尤其,让皇帝几乎寝食不宁。
凰山一事,为了她,慕容祚已与皇帝表明了对立立场,如今便是二人想要再维持貌合神离、父慈子孝的情景,也多少有些隔陔。
好在父子二人皆是政治高手,即便全天下人都看出了皇帝与康王不睦,彼此也能淡定无波、拂风化雨,协力扮演着一如既往的角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