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气不足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责怪。
可未等舒逸辰解释,一道清冷的声音便淡淡地从跟前传来。
“是我要回来的。”浓烟中,华思弦定定地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上不见一丝情感,仿佛一夜之间成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般,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因为我想知道,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有没有哪样是不在你的预算之里?”
除了慕容烨,一旁的几人闻声同时神情一滞,纷纷带着或惊或异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慕容祚的脸上。
尤其是澹台沁舞,她只觉一股森森寒意陡然间从头而灌,迅速地蔓延了整个身心。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慕容祚,再看看自醒来便冷静得出奇的华思弦,有什么自脑海一闪而逝,惊得一张略显疲惫的美丽面孔刹那间变得煞白骇人。
赤红摄人的俊眸直直对上那双似早已看透一切的冷然美眸,慕容祚深抿着过度苍白的薄唇,良久未置一词。
显然,他低估了她的聪敏。
可此时此刻他却并无愧疚,相反有种释然的轻松从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地传达至眼底。
他的态度,如同一把不见血刃的利器,狠狠地扎在华思弦的心底。
长袖下的手心松了又紧,几乎抑制不住的伤心就要泄漏眼底,却最终化成一抹微笑,无比嘲讽地掀了唇角,“也罢。你从来都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既使我事先知道,亦未必能改变得了什么。”
有风轻轻吹起烟雾,肆意揉乱她无处依附的发丝,使之忽而拂过那张纤白精致的面庞,忽而又遮挡上那双凝着万千哀伤的美眸,调皮得让人无可奈何,却又心头涟漪丛生。
望着那片写满失望的眸底,慕容祚终是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对方已经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而干脆地转过身,看向那个自从见面便不曾从自已身上移开目光的俊雅男子。
“我们走吧。”她对他轻轻一笑,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刻意疏离的淡漠,只是如同亲人般温暖地拉起他与澹台沁舞的手,将二人牵握在一起。
再松开,她已毫无眷恋地转身往陆云身边而去,单薄瘦削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似要就这样随风而去。
“阿弦。”微凉的温度得而又失,如同复得的至宝转眼又逝,瞬间让心因此而抽痛不已。
慕容烨不顾身旁面色怅然的澹台沁舞,径直甩开她的手,快步追着华思弦上前。
如果说,在她初出现的那一刻,他只是为她忽视自己而失意难过的话,那么此刻,他是彻底的心碎。
她对他的感情,真的消失得无踪无迹。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刻意的寒暄,更没有发自内心的牵挂与忧伤。
即使她的眼底仍有温暖,那只是他最熟识的亲切……亲人般的亲切,再无其他。
前面的女子闻声止步,清亮的美眸转回来仅是略驻片刻,便落向被他遗落身后的美丽女子,再次笑了笑,强调道:“太子,这里危险,请保护好你身边的人!”
“阿弦……”指尖有种冰般的凉意,一点一点向上攀延。
慕容烨看着她说完这句话,再度毫无留恋地走向陆云,轻轻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便用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搀扶着陆云起身,缓缓重新向着自己走来。
舒逸辰面色异样地看看华思弦,又看看慕容祚,见他淡淡点了点头,眼底不自觉映上一抹不可置信。
可慕容祚却随意地一牵唇角,目光便再度追随着白衣翩飞的纤瘦女子而去。
舒逸辰无奈,眼见他心意已定,只得飞身一跃,加入到苍墨擎的队伍中去。
“主子,你没事吧。”略微恢复一丝体力的叶青上前扶起慕容祚,被他不在意地摆手推开,转而面向自此不再看自己一眼的那名女子,哑声道:“如果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还会不会信我?”
他这样说,等于间接承认了她心中猜测。
只是他亦没有想到,当看到她不再信任的眼神时,心里会有前所未有的后悔。
在那生死一刻,他想也没想便要冲上前冒死救她,只因他忽然害怕她会因此而离他而去。
没错,他是将计就计,用心设计了这一场对付父皇与慕容烨的好戏。
他清楚着父皇与慕容烨两人的最大顾忌,尽管出发点不同,却全都牵扯在华思弦的身上。
祸害也好,至爱也罢。
只要有她在,他们便休想安宁。
本来,他算尽了一切,满以为在这次可以一举双得,大获全胜。
可他却算漏了自己。
算漏了他,会在假戏中真演,让心迷失了自己。
只在那一刻,他才无奈地发现,原来她与江山,很难两全。
仿佛被脚下的砾石绊了一下,华思弦虚弱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幸有陆云及时帮扶方稳住。
略吸一口有些呛人的糟糕空气,她没有回头,却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淡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百步之程,九十九步你都走了,又怎肯轻易放弃最后一步!”
事到如今,他布了那么大的局,好不容易借助这次机会可以助他一举达成他想要的目的,又怎会临场更改?
何况,不久前的他不也情真意切地给她承诺,誓言今生再不负她。
可一转眼,他却又将她视作上位的踏脚石,所有的柔情与呵护,全是以爱为名的可笑借口。
偏偏她还信以为真,偏偏她为了这样的男人,丢了一颗心……
“你果然是不信的……”
望着那头也不回的绝然身影,慕容祚有些自嘲地牵牵唇角,无奈苦笑。
这样的结果已在意料之中,不说她那样心性极高的女子,就是换了自己,也难以置信。
谁会想到,他真会在最后的关头,选择放手。
这个选择,不仅意味着他可能因此而永远失去再成功的机会,还意味着那些原本与他倾力合作的同伴从此将离他而去,再不信他。
可他并不后悔。
就像他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拿命去救她、护她一样,有些事,他做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果,却一旦做了决定,便会不惜一切执着到底!
哪怕,他的付出并没有人会领他的情。
因为有太子亲卫的及时增援,依旧坚持负隅顽抗的一批刺客在经过极度残酷的殊死搏斗之后,终究因气力殆尽而全军覆没。
幸好山林的大火早已烧得昏天黑地,眼下就算有增援的刺客想上山,如此大的火势也根本是徒劳无功。
待众人相继抵达华思弦她们先前呆过的断情崖边时,舒逸辰与莫言等人也随后跟上。
望着漫山遍野的浓密烟雾,莫言等人不禁面露忧色,担心若火势迟迟不减,众人必将被困于此。
从昨日到现在,经过一路的奔波、厮杀,众人的体力早已耗损,可被大火烧得寸草不生的荒无山顶,连水都不见一滴,更不谈有裹腹之物。
幸而目前风向尚还有利,倘若逆转,只怕众人皆会中烟毒,到时若崖底有猛兽出没,大家皆性命堪虞。
可慕容烨却对此毫不关心。
他只淡淡地交待莫言与冷石保护好澹台沁舞的安全,便一路守护在华思弦身侧不远,虽始终未置一词,却在她每次不慎绊到脚或体力不支时及时出手相扶、帮衬着陆云。
对他的细微照顾,华思弦却始终面色平静,淡然相对。
即使只剩了一点气力,亦是不用对方帮忙,坚持一步一步走得笔直。
那一声声可有可无的“谢谢”听起来客气得陌生,疏离、拒绝的姿态更是显然易见,却只有扶着她的陆云知道,她那一度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早已不知不觉中掐疼了他。
待到所有人一同聚集在断情崖处,华思弦略缓了缓气息,除对身边的慕容烨与那名身受重伤的俊美男子漠不关心外,目光开始依次打量起在场的其他人。
她发现,除了澹台沁舞,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那浓郁的血腥气味即使周边全是刺浓烟雾,也根本掩盖不住。
莫言负责看护着栖霞公主,冷石则带人在崖边四处察看地势,试图从山崖下找到落脚点就此走出困境。
之前跟在慕容祚身边的一众护卫如今只剩下叶青一人,便是算上后面舒逸辰他们带来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剩了十数人。
而始终一袭黑衣如墨的苍墨擎面色却不同于往日,冷酷中透着一投摄人杀气。
但见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突,明明已经击败了所有敌人,他却仿佛如临大敌,不肯松懈。
而他的目光更是深遂骇人,一度紧紧地盯着气色苍白的慕容祚,似隐忍着什么难以控制的浓烈怒意,也让华思弦因此而受到牵引,竟不自觉地随着他的目光一同向那人看了过去。
似是为了回应她,一度凝目眺望山崖的慕容祚突然转回目光,深深地胶缠住她的视线,将她微微错愕的神情捕捉个措手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