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人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
不一会,偌大的房间便变得空荡荡的了,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越会衬得老人形只影单。
去年时,崔玄一回来便召集族会,说了他从刘宋国师那里得来的警告。
不得不说,那个警告对于整个清河崔氏来说,都是睛天劈雳。
一百多年了,当年清河崔氏没有与王谢等士族一道南迁,而是守在故土,他们便再无退路!一百年过去了,他们更是在北地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明白了不进则退的道理。
盼了一百余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愿意信任他们,愿意重用他们,在很多地方看来,都是一代明君的拓拔焘,现在崔玄却说,再这样下去,他们清河崔氏一族将尸骨无存!
这让人如何敢信?陛下明明那么重用他们,在很多时候,甚至能用言听计从来形容。而且这些年来,清河崔氏渐渐成了北地第一大族,这其中未必没有拓拔焘百般信任和重用的结果。
现在,因为一个敌对国家的小国师的预言,就让他们放弃好不容易经营好的一切,整个清河崔氏内部都是言论纷纷。要知道,错过了拓拔焘,清河崔氏以后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当时,老人也是不愿意相信那则预言的。
可现在他却警醒了。那轩辕四以子路来比喻拓拔焘,何尝不是暗讽其人并非他们寻找的明君,不过是与子路一样的普通将才?
老人一直在黑暗中呆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把阿玄叫过来。”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响,崔玄过来了。
看着孙儿在自己面前站住,老人徐徐说道:“刚才的族会,你都知晓了?”
崔玄低声应道:“是!”
老人闭上双眼,他轻声说道:“老夫虽然把你提升为代族长,可事关全族生死,老夫这心里着实不安。”过了一会,老人又道:“既然那轩辕四说陛下性格中的率性而为和过于果断会导致我们清河崔氏惨败。那么,阿玄你去做一些事,证实这两点性格确实是有大害于家族吧。”
几乎是老人声音一落,崔玄便突然说道:“孙儿已经做了!”
在老人嗖地睁开双眼中,崔玄又道:“这阵子,孙儿让人放了不少太子的流言给陛下。想来再加一把火的话,就能激怒陛下了。如果陛下震怒时,能对太子之事慎重考虑,并不因为冲动就连儿子也不放过,那么轩辕四之言不可信。如果陛下震怒之时,连太子也逃不掉,那爷爷就把权利完全下放给孙儿吧。”
拿太子做试验来考核拓拔焘的为人,这一招确实既狠也有够强的说服力。当下老人欣慰地说道:“很好!那爷爷就等着玄儿的大招!”
转眼老人轻声说道:“你既然认准了其人,如今她又恰好落在了你手中。那么你想做什么就都去做吧!”
崔玄低下头来深深一礼!
转眼,崔玄便从那幽深的所在走了出来,刚刚来到姬姒的院落,便听到一阵琴声传来,崔玄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负着手,抬着眼淡淡地看向前方的庭院。
直过了一会,姬姒的琴声止歇,崔玄才提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离姬姒还有百步处时,又止了步。
就着月光,崔玄静静地看向姬姒。
月光下,男装的姬姒眉目楚楚,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钩魂!
看着看着,崔玄无声的笑了笑。
说实在的,这一次与姬姒重逢后,崔玄发现自己身体里竟是隐藏了一股戾气。因为有时光是看着她,他就有一种想把她绑起来狠狠折腾的冲动,每一次他对上她流转的眼波时,便想着这样的一双眼,要是被欺负得流着泪不停乞求那是何等光景?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很陌生,想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女人。可最多,他在床第间也就是强悍一点。要不是遇上姬姒,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种想要在床第间凌虐某人的**!
当然,身为世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把心中的猛虎牢牢的束缚住,永远永远,让人看到时感觉的都是温文尔雅四个字。
正好这时,姬姒一曲终了,于是,崔玄脚步放重,徐徐向她走去。
果不其然,姬姒发现是他后,连忙站了起来,她恭谨地唤道:“崔家郎君。”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崔玄便温柔地纠正道:“阿玄!”
姬姒笑了,她连忙改口道:“阿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崔玄走到姬姒身边,他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明月后,淡淡说道:“明天下午就要与你一道去面圣了,一时有点睡不着。”
崔玄不提到这事也罢,他一提到此事,姬姒的脸便是一阵青一阵白。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北魏皇帝之所以召见轩辕四,就是想为他“主持公道”的。
傻了一会,姬姒小声地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崔玄转头看向她,月光下,他笑得云淡风轻,洒脱之极,“不管阿姒如何,我都会配合你行事。”
说到这里,他朝着姬姒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时辰不早了,阿姒早点休息吧。”话一说完,他便潇洒至极的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姬姒暗暗想道:实在不行,我明天就跟拓拔焘说,愿意做崔玄的男妾。
在姬姒想来,占一个妾位,既对得起她以前宣传时说出的深情,又不会碍着崔玄以后娶妻纳妾。再则,一个妾罢了,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没了也就没了。
姬姒做出决定后,这一个晚上还是睡得不好。
第二天,姬姒早早便起了榻。因有点坐立不安,她决定到洛阳街上去走走。
想到做到,当下姬姒带了四个崔玄安排在自己身边的部曲走出了院落。远远看到她过来,几个清河崔氏的婢仆都恭敬地低头行礼。就在姬姒暗暗感慨清河崔氏家风严谨时,一路遇上的几个清河崔氏的郎君,居然也对她执礼甚恭!
这,这简直让她受宠若惊了!
姬姒一路走来,遇到的无论是郎君还是管事,人人对她态度恭谨有礼,这让在建康时受足了士族们羞辱的姬姒,一时大为感动。
转眼间,姬姒一行人到了洛阳街上了。
与在建康时不同,洛阳街上几乎看不到驴车,来来往往的不是马车便是骑着马的人,而且这些人也浑然不似建康人那般,说话是轻言细语,做事是慢悠悠的。姬姒这一路过去,遇到的人动则高谈阔论,一个个声音清亮用辞文雅,又没有建康士族随处可以看到的盛气凌气和傲慢,实在让人容易产生好感。
姬姒想着难得来洛阳城一次,便足足围着城中转了半个圈。就在她还有点留连忘返时,不远处崔玄骑着白马翩然而来,阳光照在这个美男子的身上,直衬得他有种可以把人炙伤的高华俊美。
就在崔玄策着马向姬姒的方向驶来时,突然的,一个动听的女子声从一侧传来,“崔郎!”
只见旁边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马车。此刻,那马车车帘已经掀开,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秾艳的鲜卑贵女正双颊晕红地朝着崔玄望来。
几乎一看到那个贵女,姬姒身边的众部曲便扯着她后退了好几步。
部曲们的这个反应,大是出乎姬姒的意料之外。就在她蹙起眉峰有些不解时,那个贵女再次清声叫道:“崔郎!”
崔玄回过来。
对上他的眸光,那个鲜卑贵女双颊晕红大添娇艳,便连她身边的一个婢女,在对上崔玄那双深邃如星辰的眸子时,也不受控制地痴住了。
就在这时,那鲜卑贵女猛然回过头来,她狠狠朝着那婢女剜了一眼。在那婢女脸色发白,身体发抖时,那鲜卑贵女再次唤道:“崔郎!”
崔玄终于有反应了,他就在马背上,朝着那鲜卑贵女拱了拱手后,淡淡说道:“崔玄见过菁深公主,公主殿下安好。”转眼,他又说道:“崔玄还在事要忙,先告辞了。”声音一落,他策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崔玄离去的身影,那鲜卑贵女蓦然怒了,只听她尖叫一声,竟是哗的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鞭子,然后她手一扬,那长鞭啪的一声重重抽在了刚才对崔玄出神的婢女脸上。于是一个转眼,那个俏生生的好女儿便被抽得滚倒在地,满脸鲜血!
姬姒大惊,她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侧,一个部曲轻声说道:“这不算什么,反正那婢女是活不过今晚了!”
在姬姒不解地目光中,那部曲颇是随意地说道:“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很多起了,菁深公主性格暴烈,最不喜欢有人觑视我家大人,这些年里,她不知因为这一点毁过多少好女儿了。”另一个部曲则是轻声叹道:“这菁深公主的心胸之狭窄,真是世间少有,而且她从来耐心不好,想要除掉一个人,通常几天内就会下手!”转眼那部曲又道:“她与当今陛下是嫡亲兄妹,陛下一直对她百般宠纵,这也使得她越发横行无忌了。”
第三个部曲转向姬姒,说道:“所以刚才看到菁深公主来了,我们忙扯着小郎避让。不过小郎也不必在意,这菁深公主与我家大人并不曾有婚约,她便是再妒恨,也不敢冲到清河崔氏来杀人!”
这时,另一个部曲说道:“时辰不早了,小郎下午还要面圣呢,我们回去吧。”
姬姒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又朝着那菁深公主看了一眼后,才转身返回。
面圣的时间一晃眼就到了。
坐在马车中,姬姒还在对着崔玄轻声说道“阿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对陛下说,愿意做你的妾室。”
听到姬姒这话,崔玄淡淡一笑,他挺云淡风轻地晒道:“我早说了,一切任由阿四做主。”
转眼间,姬姒一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
因北魏没有在洛阳修建别宫,现在拓拔焘落脚的地方,还是汉时留下的陈旧宫第。
姬姒两人进去时,里面正燃烧着一个火堆,几个太监在为拓拔焘灸制烤全羊。而身穿汉人服饰的北魏皇帝正一脚踩在胡床上,倾着半身眼巴巴地看向那香气中溢的烤全羊。
这拓拔焘生得十分高大,他身材健壮面目俊挺,颇有一种阳刚之美。
听到轩辕四来了,拓拔焘默默收回了他跨出的腿,他转过身坐回主座,一边跷起大腿晃悠着,他一边斜眼看向姬姒,问道:“你就是轩辕四?”
姬姒连忙行了一礼,应道:“正是。”
拓拔焘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扁着嘴说道:“长得娘们似的,也难怪做的也是娘们事。”
他一眼瞟向站在姬姒身后,只是微笑着望向姬姒的崔玄,提高嗓子问道:“轩辕四,听说你四处放风声说,你曾对崔玄有救命之恩,与他乃是相好?”
姬姒低下头,她恭敬地应道:“……是。”
拓拔焘哧笑一声,他摸着自个下颌看了看两人后,又道:“对了,朕说过的,要为你这个痴情人做主。你说吧,你是想嫁给崔玄做男妻呢还是想咋地?说吧,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朕都一并帮你实现了!”
姬姒正要开口,一侧,崔玄的笑声低沉地传来,“陛下今日看来是要给臣做媒了。”转眼他又挑眉问道:“若是我家阿四开口说,他只想嫁给臣做一个男妾。却不知陛下可会后续安排?”
听到崔玄毫不客气的话,拓拔焘笑骂道:“你这小子就是鬼精鬼精的。”说到这里,他又叹道:“朕这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吗?每次见到你小子,菁深便要闹朕一番。现在朕也想通了,既然你这小子是个喜欢男人的,想来咱们北魏除了菁深,也没有别家贵女敢嫁你了。索性成全她得了。”
说到这里,拓拔焘向着姬姒开门见山地说道:“轩辕四你说吧,你是想嫁给崔玄做妾呢还是做妻?你若做妾的话,朕就把菁深许给他,你若是要做妻的话……”说到这里,拓拔焘好大一阵犹豫,直过了一会,他转向崔玄,说道:“你们清河崔氏不会让自家嫡子娶一个男妻吧?”
岂料,拓拔焘的声音一落,崔玄便上前一步,他慎而重之的朝着拓拔焘一礼,徐徐说道:“臣一切都听阿四的。他说为妾,臣就护他一生,他说为妻,臣也敢逆了家族,一生只娶他一个妻室!”
崔玄这话着实情深意重,一时之间,拓拔焘和几个内侍都瞪大了眼。对拓拔焘来说,他实在想不出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便砸巴着嘴摇了摇头,转头盯向了姬姒,叫道:“轩辕四你的答案呢?”
这时的姬姒,却在菁深公主的名字出来时,冷汗涔涔而下。
她想起了她那狠毒的一鞭!
她也看到了拓拔焘对她的宠纵!
那些部曲说过,现在菁深公主之所以不敢对她动手,是因为她与崔玄之间没有名份。那如果他们有了名份呢?那岂不是说,她姬姒便是菁深公主第一个要下手除去的人?
越是寻思,姬姒越是心寒,于是,在拓拔焘转头向她看来时,姬姒脸色发白,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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