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整个队伍更显气势惊人。
因担心姬越不会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如今,姬越的队伍是被谢广等人全盘接了过去的,便是那些有心想与姬越切磋一番的道门高人,也在见过谢琅后,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一个个都打消了原意。
转眼,扬州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遥遥望着扬州城那高大的城门,以及城外流淌的河水,谢琅显得有点异常的沉默。
过了一会,谢琅招来谢广,温声说道:“照顾好姬大郎,我去去就回。”说罢,在队伍进入扬州城时,他反而带着几十骑,朝着扬州城外的一个山头驶去。
不一会功夫,谢琅的视野中便出现了座寺庙,这座庙宇位于扬州城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上,这山峻秀奇丽,树木幽深,寺庙掩映其中,给人一种不染世间尘埃的感觉。
转眼间,谢琅便带着部曲们来到了寺院外,他拿出一块玉佩给一个知客僧看了一眼后,便负着手等待起来。
不一会功夫,那知客僧过来了,他向着谢琅双手合什,“谢施主,请了。”
谢琅微微颌首,他在示意众部曲留在原地后,便缓步走了进去。
谢琅要见的那位了空高僧正一袭月白色僧衣,跪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谢琅见过,也没有打搅,他只是稍稍游目四顾一番后,便施施然在了空大师的对面坐下。
慢慢的,了空大师抬起了头。
他看了谢琅一眼,便开口说道:“阿弥佗佛,去岁见到十八郎时,十八郎还风神秀逸,洒脱落拓,颇有世间风流客的感觉,怎地今日得见,十八郎却憔悴了这许多?”
谢琅没有回答,而是从一侧拿过一个木鱼,他学着这些佛门中人,宁静而平和的“叩叩叩”敲了一阵木鱼后,谢琅才突然说道:“和尚,你对“净妙可意”之人,有何看法?”
了空大师一怔,他抬头朝着谢琅定定看了一番后,这老和尚捻着佛珠微笑道:“是了是了,却是老讷错了,十八郎最是风流旷达,可毕竟也是年少儿郎,这遇到了年岁相当的美好女子,体会着这“贪爱”之苦,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见谢琅还是看着自己,了空又诵了几声佛后,徐徐说道:“若爱生时,便生愁戚啼哭、忧苦烦惋、懊恼。”
“若爱生时,便生愁戚啼哭,忧苦烦惋和懊恼?”谢琅徐徐重复了一遍后,他哑声笑道:“是啊,便生了这许多忧苦烦恼。”
谢琅慢慢站了起来,他负着手在禅房中走了几步后,来到了窗口旁,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绿色,谢琅轻声说道:“我之前半生,于世间人和诸事,只有责任从无留恋。”他望着远处的浮云飘卷,低低又道:“可我如今,却是“恋着恩爱,无有知足”,对她给予的心意,永远也不感满足了。”
这时,了空站了起来,他微笑地看了谢琅一眼,慢慢转身,然后缓缓踏出了禅房。
谢琅也没有叫住他,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他现在的烦恼,本不是了空这等方外之人能够解决的,若说佛理感化,谢琅对于佛学的造诣,也不比一般的高僧差。所以,了空无话可说,他只能这般离去。
谢琅也没有回头,他慢慢坐回了空和尚坐过的蒲团上,然后,拿过他的木鱼,慢慢地敲击起来,于外面一阵阵飘转的禅唱声中,只听得谢琅微闭双眼,一遍又一遍的低诵着,“我于尔时为彼女欲暂起悲心,即得超越十百千劫生死之苦……”
……
此时的扬州城内,那是繁华得异常,也安静得异常。
而于这种极致的安静中,当大门的城门处,络绎驶来有着陈郡谢氏,琅琊王氏旗帜的队伍,驶来了准国师姬越的身影时,众人的兴奋还是达到了极点。
于陡然冲向云霄的狂欢声中,姬越在万目瞩目中面无表情的向前驶去。
……几乎是一进入扬州城,姬越的驴车两侧的车帘,便被人拉了开来。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是以姬越建康六大美男之一的身份,还是他准国师的身份,都有的是人想一睹他的真容,而在这种风流落拓的时代,他是有义务让人看清他的面容,有权利享受世人对他的注目的,所以,这车帘他是不掀也得掀。
整个扬州城的街道两侧,这时都是车水马龙,可所有的行人也罢,车辆也罢,贵族也罢,这时刻都退到了街道两侧。
所有人,不管事情多忙,也不管身份多么贵重,这时都让开了道路,都含着笑看着姬越的驴车驶来。
因为,这一次的扬州,姬越乃是理所当然的主角!
而在无数双目光盯视中,一袭玄衣,俊美皎丽,气质冷漠的姬越,也没有让众人失望。
见到姬越一双眸子瞟向自己,谢广连忙驱着驴靠近过来,说道:“大郎有事吩咐?”
姬越望着看不到边的围观者,又望向前方的街道,见到那里依然是所有人都静侯两侧,原本城门处还有着喧哗声,到了这里,都已静默一片,那街道两侧的人,都在望着他的方向等着他过去。于是,姬越忍不住低声问道:“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没事干了吗?”姬越的声音中有点苦闷,“他们会这样到什么时候去?”
谢广笑了,他轻声说道:“大郎不用担忧,陈郡谢氏在前面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院子,到时大郎的住处会安排在那里。等到了住处,大郎就能得到清净了。”转眼他又说道:“这也怪不得扬州人如此热情,实在是不但大郎和我家十八郎都是“美”名远扬,便是那北魏国师和崔玄也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人物。总之,这南北国师相会,南北两地的第一名士正面交锋,可是十数年都不一定能遇到的大事,所以这扬州人倾城而出,堵着围观那实是正常之举。”
在姬越蹙眉中,谢广又道:“还有,那北魏国师和北魏第一名士崔玄,他们并不会前往建康,这次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刘宋,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大伙儿就更重视了。”
一侧,另一个谢氏部曲低声笑道:“其实这些人挺有礼的,都只是看着,连欢呼声也在压抑克制。”
姬越默默地想道:这走了一条又一条街,所有的人都整整齐齐站在街道两侧,一个个双眼灼亮似有千言万语地盯着你不放……我倒宁愿他们都尖叫出声。
姬越却不知道,他这里颇为郁闷,那些琅琊王氏旗帜下的各家小姑们,却也是郁闷的。
因为她们发现,这一次自己等人,还真真是无人注意,几乎整个扬州人的注意力,如今都集中在了姬越谢玉崔玄和北魏国师这四人身上。想当初,她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无双仰慕敬畏的目光在望着,可如今,这些人却仿佛嫌着自己挡了他们的眼一样,表情中都是漫不经心。
在姬越的队伍正式进入扬州城的主街之一时,他一眼便发现,前面的街道处,竟然是干干净净的。
是的,他没有眼花,前面大半条街,竟然都被清了街,原本应该无比繁华的所在,那是空空荡荡。
就在姬越蹙眉时,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只见那空旷的街道处,驶来了一个骑着白马的骑士。
这骑士十分扎眼。
因为他非常高大俊伟,而且,他胯下的马也神骏异常,再则,这人是一袭束身胡服,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
这是一个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北魏的骑士。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那骑士扬尘而来,他旁若无人的冲入队伍,径直来到了姬越的驴车旁。
朝着驴车中比一般美女还要俊美许多的姬越看了一眼,那骑士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然后,他朝着姬越双手一拱,清清朗朗地说道:“郎君可是姬越?我家国师就在前面,他有几句话想与郎君说一说。”说到这里,那骑士右手一扬,说道:“姬师,请了。”
再一次,姬越确定,这人在吐出“姬师”两个字时,那声音是十足十带着嘲讽的。
没有想到那北魏国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见自己,姬越笑了笑,他回头朝着那些摩拳擦掌想要说话的各道门宗师们摇了摇头,然后,姬越微一颌首,朝着谢广几人说道:“那就去见一见吧。”
“是。”
于是,姬越的驴车驶去了。
所有人都停止不动的时候,只有姬越一人的驴车驶在那青石板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
远远望着姬越的驴车驶去,人群中,也不知谁了一句,“这姬越不管神通如何,至少他那张脸还是挺让人满意的……”
就在姬越的驴车不紧不慢地行来时,前方的街道处,十几个高头大马的俊伟骑士,也簇拥着一个人出现在姬越的视野中。
只是遥遥望上一眼,姬越便是一怔。
那个被骑士们簇拥在中间的郎君,看起来仿佛是二十三四岁,也仿佛是三十七八岁,说他二十三四,是因为这个人身材挺拔,面目白皙俊美,气度飘然若仙,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种神仙之姿。说他三十七八岁,是因为这人的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洞悉,而这样的眼神,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睿智,便是超尘脱俗,便是让人无所遁形的洞悉。
这人一袭道袍,静静地站在街道中间的姿势,竟让人感觉到他如站在云峰之巅,似乎下一秒,这人便会羽化登仙,从此不再在凡间出现。
想来,这人这种仿佛被贬谪凡间的神仙般的超逸风姿,就算帝王站在他面前,也会觉得自己太俗吧?
看来,这人便是北魏国师寇谦之了,便是那个以一已之力,令得北魏大兴道教,令得北魏皇帝大肆驱赶佛门的北魏国师了。
自寇谦之出现后,姬越的驴车也停了下来。
遥遥对上寇谦之的目光,姬越闭了闭眼,暗暗忖道:我人世浮沉,真论起在这凡尘中出现的时间,也有近百年了。
这样一想,姬越的心便淡了起来,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与之交流的,是谢琅这种最顶尖的名士,不知不觉中早就是举止从容,气度雍和。
姬越缓缓下了驴车。
然后,他在谢广等人的陪伴下,向着寇谦之走去。
就在这时,寇谦之转身了,只见他竟是话也不说,便那么飘然而去。
就在姬越缓缓停步,微眯着眼淡淡的目送着寇谦之二话不说便离去时,一个小道士过来了,他走到姬越面前,朝着他行了一礼后,清声说道:“师尊在扬州西山河谷处布了一个奇门八卦阵,师尊说,小郎若是在三日之内,能够破了他这个阵,师尊才会与小郎你这样的年少英杰聊上一聊……”
也就是说,姬越如果破不了那个奇门阵,寇谦之是连与他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
这个北魏国师,便是在刘宋的地盘上,也嚣张得很啊!
不过,这个赌约,姬越还不得不接下,因为,寇谦之的神异,是天下皆知的,他在北魏宫中,已经通过几十上百次事件证明了他的鬼神莫测,相比起他来,姬越这个小辈,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郎,那份量就差得太远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姬越既然是奉了刘宋皇帝的命令而来,那他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刘宋国威,如今对手已经出招,他要不想让皇帝失望,让这身后无数仰望的人失望,就不能避而不战!
于是,在谢广等人不安的眼神中,姬越微微颌首,他淡淡地说道:“既是国师出了招,姬某接了便是。”
说到这里,姬越回到驴车上,淡淡又道:“行了,我们也回去吧。”
姬越的身后,一处楼阁上,那小道士来到神仙一般的寇谦之身后,恭敬地说道:“师尊,那姓姬的接下了。”
寇谦之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崔玄呢?他还有几天可以抵达扬州?”这人的声音,竟也是十分特别,这是一种似乎天生自带回音的磁沉,特别的动听,也特别的奇异,想来这世间任何一人听过他的声音后,都会记忆深刻。
那道童连忙说道:“说是后日可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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