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京中最大的瓦肆中,灯火耀目,繁华似锦。大周朝,没有宵禁,所以每逢夜晚,瓦肆之中,人头簇拥,热闹无比。街头闲逛的,看杂耍的,买东西的,比比皆是。
不单只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就连街边闲汉,多得了两文钱,也爱在这瓦肆中的小酒馆买上一碗酒,拈着几粒茴香豆,就看上一晚上热闹。远的丝竹,近的欢笑,听在耳中,怎也胜过家中清冷寂落。
在瓦肆深处,便是勾栏所在。艳帜高挑,香风四漾,就是没进**教坊,单只是看站在花楼之上凭窗而立,笑着招郎唤客,各施花样的妓者们,也是一大乐趣了。
若是头一遭来的客人,自然驻足观望,一脸好奇。可常来勾栏的贵客,却都知晓这站在外面招客的,不过是些下等女妓,因此毫不停步,直入内里,一探幽境。
醉月楼中,美妓无双,嘉客如云,一向是京中纨绔最爱的销金窟。楼中老鸹更是能言善道,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摆得平。可是今个儿,这一向长袖善舞的老鸹金氏却是有些为难。
“哎哟,张大爷,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呢?我怎么会使坏不让你见流香姑娘呢?谁不知道您是流香姑娘最中意的大官人,我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啊!实在是流香姑娘她身子不爽利,别说我不敢叫她来陪您,就是她自己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啊!”
“李大官人,您别急啊!小翠这丫头马上就来……真的,我这就去叫她……”
“呀,王公子,这胭脂姑娘,今个儿还真是不便了……我也不给您打马虎眼,她今儿是身子不爽利……是是是,王公子的问候我一准带到。这就叫别的姑娘来陪您……”
也不知走了几处,和几位金主说了相似的话。金妈妈扭着腰,在大厅上站住脚步,抬头往楼上一间雅室看去。
“这群荡蹄子,看着个俊的,就跟蜜蜂见了蜜似的。也不想想老娘平时是怎么教她们的……好看当什么用?哪儿有银子来得亮眼呢?”
二楼雅室,丝竹袅袅,虽无女子唱曲之声,可是乐声中却夹杂着一阵阵女子的轻笑,比之别的房间更热闹了三分。
心里憋着一股气,金妈妈晃着肥硕的身子上了楼。推开门,瞥见坐在桌上的男子,原本沉着的脸立刻笑了起来。眨着眼,眼波流转,似乎是连脸上的皱纹都平了许多。
“林公子,您最近怎么一直都没来啊?难为我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这么想着你……”笑着凑近,金妈妈看着被四五个姑娘围在中间的林华清,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声:果然是生得俊俏。要是早个二、三十年,她还不得和这些死丫头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妈妈不嫌我来得勤就好了。”林华清笑盈盈地看着金妈妈,又回头招呼:“初五啊,还不快拿匹布给妈妈……妈妈,这雨霁晴天色,是我这朋友染坊里新染的……”
“这布……”接过那匹颜色湛蓝,近乎透明的布料,金妈妈又喜又奇:“雨霁晴天色?我看这布料怎么和那水碧天青色这么近呢?不只是颜色,就连这布料的轻盈质感,也是一样的。”
陆初五笑着拱了拱手,“不瞒妈妈,还真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这布料是和那水碧天青是一模一样。不过,咱们这布,可比那水碧天青还要好上三分,妈妈您若迎着阳光看,就能看出了……我们这颜色比那水碧天青可还要纯净许多。在阳光下,真好似雨后晴空,透着那般的清新……所以,每匹倒比那水碧天青还贵了五两银子。”
“什么?比那水碧天青还贵?”知道水碧天青一尺都要一两银子,这一匹四十尺,那就是说这一匹布少说也要四十五两银子了。
金妈妈把这帐在心里算了一遍,大觉占了便宜,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是眼珠一转,却又道:“陆大官人,连我这老婆子你都这么大手笔,想来我们楼里的姑娘们,您更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倚在林华清怀里的胭脂就低笑起来:“妈妈,看您,哪有自个儿张嘴要东西的呢?不过,陆大官人倒真的送了我们姐妹些好东西,尤其是女儿那匹布……”
转过身去,捧起后面几上的一匹布,胭脂笑盈盈扯开那布头随手一展。
轻纱一展,薄如蝉翼,迎着灯光,几近透明。艳如火焰,明如霓霞,这轻薄的红纱,红得娇艳,红得妩媚,红得妖娆,仿佛传说中的彼岸花一般,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金妈妈怔怔地看着,待那红纱萎落于地,她才回过神来。“这纱,真是美……”
“妈妈也说美是吗?”胭脂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我已经决定了,就用这红纱裁一件新舞衣。待舞衣裁好后,就穿着它跳一曲《胡旋》。”
“呀,我的好女儿,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跳过胡旋舞了!看来,咱们醉月楼的客人是真有福了。”金妈妈凑趣说着,还要再夸几句,却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吓了一跳,金妈妈只当哪个客人等不及,竟来踹门。可一回头,才知竟也是个熟人。
“呀!郭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位郭公子虽不如林公子受欢迎,可跟着林公子也是来过好几次醉月楼。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大脾气似的啊。
扑面一股熏人的酒气,金妈妈不由得扇了扇鼻子。只是才扇了两下,就意识到失礼,忙又陪笑道:“郭公子快坐,林公子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林华清抬起眼,瞥了眼郭可安,只笑道:“妈妈可是说错了,我可没等他。可安,这种地方,你一向少来,我看,以后也还是少来为妙……”
郭可安踉跄了下,不只浑身都是酒气,就连说话都透着醉意:“你不叫我,我就不能来吗?华清,我找了你一晚上了……我、我心里难受……”
林华清挑起眉来,也不应他,只是笑着抚了下身边女子的粉脸,笑道:“姑娘们,且让我们兄弟单独喝喝酒,可好?”
虽是问询,可醉月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已是纷纷起身,笑着施礼,抱着新得的布匹往外退去。独胭脂留在最后,笑着凑过去,低声问道:“公子今晚可否留下陪陪奴?”
林华清一笑,顺手拧了下胭脂的纤腰:“姑娘若是倦了,且去休息,莫要等我……女人若是睡不够,皮肤很容易老的……”
啐了一声,胭脂瞥了他一眼,虽是嗔怪,可眼波流转却仍是风情万种,尽是妩媚之意。
陆初五眼看着姑娘们一一退去,自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忙站起身来,笑道:“两位公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林公子,蒙您大恩,改日小的定摆酒专程谢过。”
“什么大恩?不过是经手送人点礼物,算是什么恩?我还没谢陆兄帮我讨好美人呢!啊,对了,陆兄,如果见到于小姐,千万要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可是已经做了。”
陆初五一笑,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却还是恭顺有礼地退了出去。
“于、于小姐……”抬起眼,目送着陆初五走出去,郭可安喃喃问道:“那人……于小姐?是说那个于小姐……”
“是,于小姐,于清瑶……”林华清扶着郭可安坐下,见他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不由苦笑。伸手推开酒壶,他淡淡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可安,借酒浇愁,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
抬起眼,眼神朦胧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郭可安闷声问道:“华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是啊,是我想得太好。还以为一和我娘说,她就会立刻答应。可是没想到……嫡庶之别?嫡庶之别?生来是嫡是庶,有什么关系?!我就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怎么会那么在乎这些个虚名。明明,她是一位好姑娘……”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郭可安,直到他发泄够了,一头栽倒在桌上。
“可安,”低声唤了一声,林华清也不去叫醒他,自取过酒壶,自斟自饮。
“嫡庶之别?!可安啊,你生为嫡子,又怎知嫡庶之分有多重要呢?你只道,我这好友是庶子,一样受宠,一样让长辈喜欢。可你可知,为了那些宠爱,我有多辛苦?!如果不是有幸成了先生的弟子,与你和世子成了同窗兄弟,今时今日,我又岂会这样风光?!”
苦笑着,他低语:“就是这风光背后,又有多少心酸?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个女子……”摇着头,他低笑起来:“那个女子,她能走到这一步,又有多少心酸事呢?!”
转目相望,他的目光隐含深意:“但愿,你若得偿心愿,日后待她甚善……只是,你待她如何,又与我何干呢?不过,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女子……”转动着手中酒盅,林华清低笑出声,转到窗前,推窗望出。
正值十六,月圆如镜。
沐着皎洁的月色,他忽然想起那在月色中回眸相望,微微浅笑的女子……
“终究,不过是偶见的缘份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