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大姬回末晚的日子,将大姬耗走,我便少了一分危险,不必顾忌大姬的面子,叶明寒倒未必会有多看重永安王,如今,走一步算一步,起码我并不是毫无胜算的。
照例地责问宫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宜瑗他们本就一无所知,见到叶明寒生气的样子,自是皆低下了头,时时传来低声啜泣的声音,唯有郁芳一人放声大哭了出来,“皇上恕罪,自从刚才娘娘醒了听说了落胎一事之后,就一直哭喊着要见皇上,遣了小安子去请您,娘娘听小安子说皇上忙于朝政,以为您不肯再见她了,娘娘找了个由头将奴婢派了出去,怕是……”郁芳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难以抑制内心的苦楚。她只知道我想利用这事拖住叶明寒,却不知我落胎一事本就是无中生有。
郁芳特意将我想自尽的缘由安在了叶明寒头上,叶明寒只怕有气也很难找到替罪羊了。
“混账!皇后刚刚落了胎,难道这偌大的未央宫中只有你这一个奴才吗?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不在皇后身边伺候?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吗?来人,将这些人都拉下去,一人五十大板。”叶明寒厉声呵斥道,我听了他的话,着实疑惑,难道他真信我落了胎?
只是这一次,我是无法再装睡下去了,一人五十大板,打完了以后只怕我未央宫的宫人要新换一批了。
烧尚且未退,嗓子既干且痒,声音干哑微弱,我皱着眉,挣扎着睁开眼,“皇上……”叶明寒本是侧身对着我的,听到我的声音,转过了身,样子看上去十分关切。
“求您,不要为难他们,这与他们无关,是……是……”我说着,嗓子里忽然涌上一团血气,我忙拿了帕子,掩着口,咳嗽了起来。
叶明寒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皇后快把身子养好吧。”我抬起头,望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眸带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似水一般,宁静且温柔,让我将先前想好的那些说辞统统都咽在了喉中。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情不自禁想要点头,忽然听到郁芳的轻咳声,我方回过神来,长叹一声,泪水倏然落下,我失声唤道:“皇上,臣妾冤枉……”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这时才发现,帕子上竟已是血迹斑斑,心里骤然一惊,没想到这身子竟被我折腾成了这样。然而愣怔终只是一瞬,我似是不经意地将红色的那部分露了出来,不住地哭着。
如我所料,叶明寒果然皱起了眉头,他看着那绢帕上的血,若有所思,“派来给皇后看病的太医就是这样糊弄事的吗?”他的眼中有着难以掩藏的心疼,尽管我知道他不过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想要转移话题而已,我的心还是因那心疼揪了起来。
“回皇上,自从……自从您离开未央宫以后,那个太医就走了,就好像……”郁芳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是在害怕着什么一般。
“就好像什么?”叶明寒的声音愈发低沉,锁紧的眉头昭示着他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怒气。
郁芳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寂静的殿阁内,她的抽泣声清晰可闻,她小声地说道:“奴婢……奴婢不敢说。”仿佛极其恐惧,她又低低地哭了起来。
“说,朕恕你无罪。”他的面色更加阴沉,语气凌厉。
郁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又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就好像……他并不是来给娘娘看伤寒的。”
一句话,直白而委婉,说出了那太医的主要目的不是为我看伤寒,而关于他的真正目的,想必也明寒已经想到了。
话已至此,我的哭声渐渐又大了起来,“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我如何不冤枉?我若有了孩子,那便是后妃与人私通,死罪一条呀!
“皇后希望怎么办呢?”他淡笑着,回首问我道。然而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不过是浮在上方障眼的云朵罢了,在那下面,是深深的寒意。他的语气似乎温和,然而细品,我分明赶到了一丝凌厉。
我知道,如果不想让他更讨厌我,我最好什么都不要说,然而我不行,他是我的丈夫,我却无法像平常人家的妻子一样,去关怀他,用自己的一切去爱他,或许如果不是我,他能少很多烦恼吧。
“请皇上严查此事,还臣妾一个公道。”我认真得看着他,郑重地说道。他的眼微微眯起,审视着我,屋里一时沉寂了下来,我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有丝毫松懈流露,可是我又怎么还会有那般的精力呢?不过须臾,我便禁不住掩口咳嗽了起来。
叶明寒有些迷离的目光又一次汇聚了起来,他看着我,开口唤道:“来人,去请……”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急急地打断了他:“臣妾以为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皇室声誉,臣妾斗胆请求皇上亲审此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背部传来一阵暖意,谁宽厚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我蓦然一惊,抬起头来望向他,却见他的眼中有着不忍,“何必呢?”他轻声问道,似是在问我,又似是在问他自己。
我愣了一瞬,何必呢?我仰起头,似是在思索这个问题,可是转瞬间,嘴角便漾开了一抹莹莹的笑,眼角边已沾染了些水汽。我真的有些想哭了,方才那些不过是做戏,郁芳事先给了我沾着姜汁的帕子,是以我才能不停地流泪,然而现在,我的鼻子酸涩,真真地想要靠在什么地方大哭一场。靠在什么地呢?大哥哥还在的话,也许会是他的肩吧,然而这世上已无人再会怜惜我,我又是哭给谁看呢?想到这里,先前的那些酸涩竟被我生生压了下去。
“皇上,臣妾请您一定要答应……咳……咳咳……”
“来人,宣太医。”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径自吩咐道。最靠外的瑞福急忙跑了出去。
“皇上!”我的声音渐渐大了些,似是诘问。我虽不知道这事究竟是谁指使的,然而也隐约可以猜出些眉目,若不是因为有着蝶儿的事在先,我又怎么肯让叶明寒插手此事?只怕当真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养好你的病吧,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我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目光殷切地哀求道:“皇上,请您留下来听臣妾说一句话。”
他有些奇怪,回过头来看着我,但见我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他,便遣退了跪了一地的宫人,然后静静地等着我开口。
头愈发的沉,殿外传来的蝉鸣声似是一道道符咒,将我箍在了里面,一圈一圈,渐渐收紧,眼前的东西也模糊了许多,天昏地暗,我极力地揉着额,希望能让自己再清醒几分。然而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我越是想要集中精力,身体就愈发瘫软无力。
“皇上,您还记得徐将军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吗?他要一个女人,您可知道,他要的不是别人,正是月蝶儿。如今徐将军尚在边关,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谷欠言又止,我相信叶明寒已经明白了我话中的含义,这是我第一次和他正式说起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在求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得不到了,我希望蝶儿能得到。
晕眩中,我好像听到了叶明寒颇为无奈的声音,“然而你可知,徐永志本不姓徐,他的本名叫何逸怀,原来应该是大姊的驸马,却带了月蝶儿跑了。”
我真傻,叶明寒那般精明的人,有什么能瞒得过他吗?我竟还以为他并不知道师父和蝶儿之间的事,却没想到真正不知道的是我,我没有想到过大姬仇恨蝶儿并不只是因为我,最重要的是夺爱之恨,有着如此深的仇恨,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蝶儿?
“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我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面上,隐隐的凉,像是有泪水,又流了下来。
永安王求赐的事被压到了三个月以后,我听郁芳说,德仁公主走的时候,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恨,但终究是回了末晚。听完,我冷笑了两声,“其实她是末晚的皇后,在末晚是最尊贵的人,就算是末晚的皇帝也要让着她几分,她已有了孩子,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便好了,她却生生要和蝶儿置这个气,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郁芳迟疑了一下,暗含深意地问我:“娘娘不也不甘心于命运吗?”
我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呢?她起码有着天殇为她做后盾,只要她愿意,她和末晚的皇帝便可以生活得和睦幸福,然而我呢?我算是什么?我是一个孤女,而且还是庶女,自幼便身份低微,更何况我和叶明寒之间有着以人命系成的结,我不甘于命运,是因为我不能甘于命运呀!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我的病才渐渐好了起来,方能下榻走动,我便命郁芳为我梳妆,去了慈宁宫。这么大的事,不经太后允许,我就私自做主,终还是不妥,此番去,是请罪。
午后的阳光微有些毒辣,刺得人睁不开眼,但照在身上却是极舒服的,尤其是对于向我这样缠绵于病榻的人而言,阳光更是尤为珍贵。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慈宁宫,看到路两旁有些单调的花枝,我才注意到那一路的落花。这时节,牡丹亦败了,那本是命运轮回,无法抗拒。
踏着绚烂的落花,我在郁芳的搀扶下向慈宁宫走着。花虽败了,然而天气依然十分闷热,没走一会儿,我的身上便已粘糊糊的,十分难受。
“郁芳,你的身世绝对不能让太后知道!”我谨慎地叮嘱道。然而太后若见我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宫女,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一番呢?为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嬷嬷向太后说的时候,只说到这是我从陈昭仪那里要来的宫女,李嬷嬷知道的大概也仅限于她是先前从我宫中出去的。
郁芳点了点头,“奴婢明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