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稚捧着那个泥陶埙,怔怔出神。
夜昆仑只瞥了一眼,立刻转身,从侍卫手中夺过马匹,飞速离开,只身进城。
戎稚失神地回到马车内,蜷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捏着那个埙,不断地摩挲着篆刻的“遥”字,去年冬天,她离开青城的前一夜。
石遥哥吹的曲子太伤感,她站在不远处,听得泪如雨下,那夜,石遥哥教她学埙,她还记得三年久别后碰触他的手时那种颤抖,他的手覆着她的手,一一为她指点,只可惜,自己对音律一窍不通,吹出来的曲子就如同鸦雀乱叫,难以入耳。曾央求师兄将埙送给自己,好能时时练习,将来再见时,或许她也能吹得一曲,以谢他教导之恩,谁知他死活不肯答应。
她能肯定,那黑衣人不是师兄,在山门,她以轻功居上,师兄师姐无人能及,就连师叔尹伊都自叹不如,风行也只有她练到九重。可刚才那人轻功明显高于自己,他为何有师兄的埙?难道石遥哥真的来异域了?是刚才那黑衣人抢走了他的埙么,可他那么宝贝的东西,为何让他人轻易拿走?
一切又成了谜。
马车匆匆使过街道,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戎稚已无心顾及许多,只想赶快到质子宫,好打听最近墨都所发生之事。
质子宫门外,早已有护卫等候,戎稚拾起夜昆仑的披风,稍做遮掩,毕竟只着中衣入宫,难免遭人非议。
“公主,您一路辛苦!”
戎稚抬首,见迎接她的人并非姚兰,而是他人,只颔首微笑。她的宫室内空无一人,姚兰并不在其中,另外两名护卫亦是不见踪迹。当初她离开墨都奔赴喀纳迪时,只留姚兰在内的四人,为将来离开时能够做到轻车随简。如今,倒散乱成这般模样。
“为何不见其他人等?”戎稚沉声问那位护卫,语气相当不满。
“回禀公主,属下恰巧接到摄政王府来人通报,另外两位听姚姑娘吩咐,在暗中保护昌国质子,至于姚姑娘,属下实在不知她去了何处。”
“哦,如此说来,姚兰并未告知你她的去向?”
“姚姑娘说出去替公主办事,属下也好过问。”
戎稚举起玉杯,轻饮一口,问道:“我离开后,质子宫可有事发生过?”
“禀公主,您离开后,质子宫经常有陌生江湖人士走动,也有人闯入昌国质子寝宫行刺,当时姚姑娘正好在场,救了昌国质子。”
“哦,可曾见到过东都武林人士?”在异域,罕有东都人,且体貌差别太大,应该不难分辨。
“这倒不曾有见过。”
戎稚沉吟半晌,道:“好,你先下去,唤宫人进来,我有事吩咐。”
那名护卫恭声退出后,唤来一名宫人。戎稚吩咐她准备热水。
那些陌生江湖人士,应该是几国派来的杀手,目的当然是唐曼,草原一别,没想到他还未回质子宫,如今又去了何方?石遥师兄向来是埙不离人,既然埙在异域,只能说他也来了,为何又不肯前来相见?
突然,她捂着额头惊呼一声“不好!”石遥在异域有仇家!难道他被仇人给抓去了?这可怎么是好,不知仇家是哪国人,都无从下手。
“禀公主,热水已备好,您是否现在就去?”
戎稚皱起眉头,迟疑好久,才点头答应。
墨都皇室的浴室,大多都奢侈,据说是依照葱岭西边某王国的浴室建成的,地下挖了暗渠,坎井,热水,冷水可同时放进来。池子全部镶了光滑的青玉石,留有两个暗口,用机关控制。自从做质子以来,她唯一喜欢的就是能够时常呆在这热气氤氲的浴室内,独自思考。那名宫人非常细心,在浴室内燃了迷迭香,这样,即使呆久了,也不会感到头晕。她伸手从旧衣衫内拿出埙,忆着昔日师兄所教,轻启檀口,试吹埙曲。
浴室的屏风后,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戎稚停下,难忍心中哀伤,当初不懂此曲,难以学成,只因自己未曾偿过相思之苦,而今已知相思之痛,吹起来也得心应手,屏风后的女子失声痛哭,戎稚不去理会,想必这女子也被相思折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为难一个侍女。
她用手拘着水,洗洗被尘粘成股的头发,清水滑过脸庞,一道一道水痕,极像是她在哭泣,她又何偿不想像那位侍女一般,放声大哭,以释心情。如今贵为公主,自是不能再随心所欲,这就是身份尊贵要付出的代价,喜怒哀乐不能随意地表现在脸上。自由成了一纸空话。迷迭香不再浓郁,“哗”她从水里起身,掀起阵阵涟漪,信步拾阶而上,水珠滚过白皙的肌肤,一双修长结实的美腿,光华四射,从榻几上拿志缎巾,包起黑发,轻轻拭去身上的水珠,穿好侍女准备好的衣衫,转出屏风。
那位侍女跪在地上,哆嗦不止,见戎稚出来,伏首请罪。按乌国律法,侍女惊扰主公,当处以割喉之刑,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割开自己的喉咙,会有多恐慌怖。
“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起来吧,我又不是乌国的公主!”戎稚展颜一笑,伸手扶起那位女子。
“谢公主不罪之恩!”那名女子颤抖着起身,不敢抬头去看戎稚。
“适才你为何哭泣?”戎稚坐于软榻之中,任由那位女子为自己穿上长靴。
“奴婢刚才听到公主所吹曲子乃是儿时常听到的,所以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公主见谅。”
“哦,你故乡在何处?”
“奴婢故乡是昭武九国之戍地,当年国王战败,除了十万黄金之外,有近一万人被买为奴隶,奴婢家中无长兄,弟弟又年幼,不得已才来乌国做奴隶,已有十年不曾闻得乡音。”说罢,忍不住再度哭泣。
这在异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国与国之间争夺土地,胜,则金银满车,美女共骑,败了,沿途母亲痛苦的泪水如同河流,谁也不愿自己的亲身骨肉到他国为为奴为婢,终身不得再见面,她们跟在胜利者的马后,直到两国交界处才肯回头,她们哭喊着自己儿女的名字,希望他们能记住母亲的声音。那样的情形她曾亲眼目睹,所以,此刻她更为同情这名侍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