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她,是不愿在看她一眼,她不怪他,低着头出了宫,眸中泪光涌动,她应该感谢他才对,喧嚣的时候,给她一方静土。瓦房殿是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并不是冷宫,从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孤零零的宫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结果还是应验了,不过,她不是伊吾,不会在那里老老实呆一辈子!
一路上她走得特别慢,每个角落她都仔细看过一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一年的记忆,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罢。
无意间,她走进原来的质子宫,方方正正的青石铺成的地板,每块青石上又雕刻不同的兽形图,她脚下踩的是只朱鹤,展翅欲飞的朱鹤,往前一步则是一只嘶吼的猛虎。以前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低头看看这异样的风景,是不是错过的太多了?
她不是一个好女儿,无法在双亲膝下尽孝,更不位好妻子,王宫里几百道宫门,她没有好好走过几回,为了省事,几乎每次都是穿墙越户,晚上出现的机会永远比白天多!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个上窜下跳的小丑。
天日落幕,黯夜将至,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宫,春芽破土的清香气味特别怡人,那是一种新生的,自由的生命的味道,她笑了,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
远远便听见克罗依的哭泣声,她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
他们等候已久,除了克罗依之外,其他人全被遣开,她转进寝宫内室,打开梳妆匣拨动机簧,匣壁弹出小间阁,她取走两块玉和碧湖簪放进贴身的衣衫里,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弯刀,拔出刀身,刀光依旧夺目。环顾宫室,再没有一样想带走的。
“王后娘娘,该走了!”内侍提醒她,手捧的锦盘里是顶黑纱斗蓬,能从头蒙到脚斗蓬,还有他的王令。
她睨了一眼窗外蒙胧的月光,叹了一口气。
“陛下这是为娘娘你着想,若是白天出宫,会弄得人尽皆知,对娘娘的玉名有损呐!”年老的内侍看她略有迟疑,如此解释道。
她微微笑了一下,道:“有劳了,不过,本宫还想见陛下一面!”
“陛下已经就寝,老奴怎么敢去打扰!”
“找孤王何事?”他突然出现,神情疲惫,似乎已经是心力交瘁。
“臣妾想去看看他,请陛下承全!”
“不准!”
“算臣妾求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为他,浪费一次求孤王的机会,为何不为你自己?”
“不为我自己,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对康夫人心存愧疚!”
“他在承天宫,要去就去罢!”
阿宝躺在小摇床上,睡得安然,呼吸香甜,摸着他小巧的鼻子,浓黑纤长的眼睫,她禁不住泪流满面,伸手抱起她,放在臂弯里,往事涌上心头。
“你是女人,不能睡在我的被窝里,快走开!”他揪着她的耳朵,从被窝里拖起她,关在门外。
“大师兄,你看她又来了!”她偷看师兄们洗澡,被他发现,在师兄面前告状。
“这么贪吃,小心长成肥婆,到时候嫁不出你可别哭!”明明是他买回一大堆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偏偏又骂她贪吃!
“如此愚笨,真是浪费心血!”那是她问了第三百遍,这株草的名子为什么叫“独活”,他气得掉头就走,把她一个人扔在深山里。
“本公子出山远游,屁股后面跟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快给我滚回去!”他下山时,她拖着他的衣角跟了三四十里路,他怒不可遏时,冲她大嚷,并撸起衣袖将她赶回山门!
身体的伤痛远不及心灵的伤痛,从一开始,她就是自做多情,放下阿宝,她哭着冲出宫门,却撞到他怀中,他想抱着她,却被她狠狠推开,月光隐入云层,黑暗笼罩着大地,他与她,也似乎也被隔开……
一位身形清瘦的老人,背手站立在北安王府门外,等候通传。春风吹起他颌下一缕花白的胡须,东都的春天,分外暖和,可老人却打个寒噤,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看起来老人见不得风。不多时,王府走出一位年轻男子,面白如玉,目似乎朗星,头戴紫金冠,身着莽袍玉带,这人正是北安王唐辕。他双揖着,正欲行礼,老人却拦住了他,然后,两人进了王府。
“快去通知王妃,到西花厅来!”
侍卫领命退下,去找王妃。
扶老人进了西花厅,厅子摆设极其简单,几株文竹绿意妖娆,一张金丝楠的大屏风放置花厅入口处,遮住了风。厅子里只有一张紫香檀木的圆几,旁边围着四个同色的圆墩。
老人坐定,气息稍平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也坐罢!”他指着旁边的矮墩。
“徒儿不敢!”唐辕拱手揖道,师父的身体大不如前的,几十里路走来便气喘吁吁,和普能的老人一般模样,谁能想到他会是一个武艺高深难测的隐士?
“唉,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怎么不见悦儿?”
唐辕道:“她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应该很快就能到了!”他脸上的幸福,做父亲的男人有的那种幸福。
话刚说完,一位华衣丽服的美人转进花厅,珠环钗翠摇摇晃晃的相互碰撞,传来叮叮当当响声。
“师父!”她一声娇呼,两滴泪水便夺眶而出,推开扶她的丫鬟,扑跪在老人脚边,伏到他膝头痛哭。
唐辕去扶她,反倒被她推开,他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悦儿,你这是何苦来着,你这样,师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听他这么说,冷悦哭得益发伤心,肩着一起一伏,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悦儿,你先起来说话,若是他有不对的地方,师父自会责罚,你不必担心!”老人拍拍她的肩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孩子们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