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也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件事,就……真的,这么定下来了。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根弦,猛地提起来了一下,又落下。她看不见,可是她似乎知道那长久不动的弦上,散布了多少尘土。
爷爷从来不提,不说,可是她知道爷爷一直牵挂着她的事。这些年,从小到大,她不记得爷爷刻意提起过谁,夸赞过谁。倒是这次她回来,爷爷住院的时候,罗御锦每次去医院,她看他陪着爷爷“玩儿”。爷爷不明说,可是看爷爷的表情,还是掩不住有满意露出来。
既然如此,爷爷对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又有什么奇怪,也或许,她回来的这些天,精明洞察如爷爷,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罗御锦一趟一趟地过来,熙和来学画,爷爷和奶奶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看着她捧着只空空的杯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御锦走过去。她的手指,半透明的修长,静静地攀在杯子上。他看到那颗耀眼的钻,老老实实地扣住她的中指。
“还傻站着干什么?洗洗你自己啊,早餐后我们还有别的事情。”他取下了她手中的杯子。
心瑟进了洗手间去洗漱。等她出来的时候,看到御锦正在卧室。她看着整洁一新的房间,脸上有些发热。刚刚,她是匆忙了。被子没有叠,床上没有整理。茶几上散放着的画册和读物,还有沙发上当时随手一放的衣服……现在,全都各回各位,妥妥当当。
“这些,是要洗的吧?”他也没有打算等到她的答案,抱着她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洗衣筐。
影子跟随着他过去,又领先跑回来。然后站在那儿,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它站在心瑟脚旁,昂着脑袋,就连一向垂悬的耳朵也分明地翘了两翘。心瑟看着它,那完全是一副备战的架势。
果然,罗御锦开口了,而且很不高明地指了指影子的脑袋。心瑟一看到他坏脾气蹙起来的双眉,就知道他们不知又因为什么起了冲突:“还有,它,你不会……允许它上床吧?”他一脸怀疑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他那种表情,心瑟看着就知道,如果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他铁定会觉得那是很白痴的行为。
“偶尔……会。”心瑟摸了摸头发,刚刚她没有吹的很干。一方面怕上房着急,另一方面因为他在,她一想到这些,手下就不愿慢下来。她急着弄好自己。此时,她没有太多别的想法,她看了他一眼。他应该知道时间不早了,她需要换衣服,然后走出房间去。
“以后不能再允许它有这种行为。”他肯定地说,抱着手臂。
“许阿姨每天都给它洗澡,吹干……”她的语气不由带了些替影子求情的意味。
“可是它不会像人一样有自己起码的卫生标准。去了什么地方,碰了什么东西,洗澡还是洗手,该洗多少时间,都有自己的判断。你看看它的脚,一天在这院里院外跑多少次……”他似乎不愿再细说了,放佛觉得这也根本不是值得讨论的事情。
他的挑剔和要求,心瑟是领教过的。她没有心思跟他争辩,也就不再说话。她脚旁的影子,那毛发蹭着她的脚踝,让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心瑟俯身下去,拍了拍它,算是安抚。她不知道刚刚她在洗手间,他们在外面又有了怎样的冲突。或许是他收拾床的时候,它跳上去的。反正现在,它一直对他虎视眈眈。
早餐桌上,御锦和心瑟到的时候,何丝韵早已经在那儿了。老爷子有几项检查指标,要放在空腹或不进食的时候。因为并不急着去医院,她也就准备在这边儿吃了早餐再走。
心瑟看她在爷爷左首坐下,她自己就坐在了奶奶右首。
何丝韵脸上尽量放的平静。老爷子的状况不错。可轩和湘竹八月二十号的婚礼,也在按部就班。心瑟和御锦,前些日子,她刚知道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和棘手。上,她怕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这儿交代不过去了。左右,她怕的不仅是简立昂的反应,更担心罗家的态度。瑟瑟这个丫头,从小,人为的,挡都挡不住的天意,她有了太多的压力和苦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七年前的一个举动,在放逐了母女亲情这么久以后,再一次把心瑟裹进麻烦的旋涡。
况且,她看着心瑟。这个孩子七年归来,对她的态度和抵制分明更决绝了些。日常的交流已经如此冷淡和漠不关心,关于她和御锦的关系,和之前的那段过往,她更是再也不敢提。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这件事情一时一刻也没能离了她。多少个夜晚,她看着在书房里忙碌的丈夫,给他端茶倒水的间隙,很多次,她都想提出来。看看他的想法,听听他的意思。可是她说不出口。
当初,为了分开可轩和心瑟,她的故事,不仅让心瑟信以为真,就连简立昂……这些年,她明显地感到了夫妻间越来越淡漠,真的要做到了“相敬如宾”。她甚至怀疑,简立昂,会不会在有时候,也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怀疑和顾虑?这些年,毕竟,她的案头,甚至她的床头,一直躺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医书。即使他再是个门外汉,怕也是早知道了她的企图,她一直在做什么。
“瑟瑟啊,一会儿你们要出门去?”简老爷子喝着粥,问,看了那丫头一眼。配合着医嘱养了这些日子,他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不再是前几个月暗沉的黄黑色,发锈。今天,透了点健康的光泽出来。他自己觉得行动言谈上,也松快了些。
“是,爷爷。”心瑟应着。她抱着面前的粥碗半天了,手里的勺子就是不肯下去,在沿儿上上上下下地折腾。
“菊儿胡同那边儿,你爷爷也指定在念叨心瑟。你们今天过去也好。”这句话却是对着御锦说的,轻咳了一声:“再替我谢谢他前天拿过来的好东西。你就直接告诉他,我没准备什么回礼,也不打算准备了。他自己把我的什么宝贝不声不响拿走了,他自己清楚!”
心瑟听着爷爷的话,自己脸上紧紧地发热,仿佛连眼睛眉毛鼻子也在热。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或许又犯迷糊了。不敢抬眼睛,她送了一勺粥到嘴里。
“是,爷爷。”御锦答应的利落,他倒是丝毫也没有觉得难堪。
简老太太在一旁嗔怪地瞪了一眼老爷子,简老爷子浑然不知一样。“到了你爷爷那儿,别忘了代问他和你奶奶的好儿”。
御锦又轻快地应下。
一餐早饭除了心瑟,似乎人人都吃的很高兴。从心瑟和御锦进门,许阿姨就一直笑呵呵的。她今天早晨做的早点,也格外清新可口。就连简老爷子都再三夸赞了她熬菜粥的技术,是越来越高了。
吃完了早餐,老人先在厅里休息。御锦自动地给爷爷端了漱口水。为了准备手术,老人牙齿的健康也要格外注意。心瑟就陪奶奶坐在一旁,看许阿姨伺候厅里的花木。
何丝韵走到心瑟身边,低声说:“瑟瑟,跟我到棋室来一下。”她自己领先出了客厅。
简老太太拍了拍心瑟,给了她个眼色:“跟你妈妈去吧。”这母女俩是别扭着,她早就看出来了。
何丝韵到了棋室。房间不大,可是简家喜欢下棋的人多。往年逢年过节的时候,老老少少,摆开了阵,下象棋的下象棋,下围棋的下围棋。心瑟他们小的时候,孩子们围在一起下跳棋。还有什么别的棋,她大多是不懂的。她的童年和他们的童年,每一代人的童年都是不同的。长大成人,学习、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她的生活被尺子一样规划着走过来。她看着他们玩儿的兴头儿的时候,也会记起自己童年的快乐。这个棋室,最近几年,随着人长大的长大,飞走的飞走,也渐渐空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