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看瑟瑟的意思,挑个时间,我们两家也该坐下来正式地谈一谈。”
御锦望着母亲点了点头。母亲态度的转变,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他知道,母亲之前对心瑟的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关于钟家的流言,另一方面则是韩家,为着小姨和姨夫的缘故。这也是母亲最顾忌的。“妈,您这是……”
母亲拍了拍他宽厚的手背,又叹息了一声:“为了成全一颗母亲的心。”
心瑟听到敲门声,便说了声“请进!”知道是张嫂,而且她正将画笔上沾了油彩,就没有太过分心。
人是进来了。放的很轻的步子和动作。在她作画的时候,张嫂一向留意着自己。
心瑟一时也没有回头去看。她的画架支在窗边。书桌上摆满了她这两天的收获:成打的照片散落在桌面上,还有她的画作,成品半成品,看得出都是一时兴起之作。
张嫂比通常的上来收拾房间的时间提前了些。心瑟一时只顾着将面前的几笔画完,没有出声。张嫂却也一直静静的,心瑟就停了笔回头。
“楼下有你的电话。”张嫂这才笑着说。身上系着围裙,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
心瑟想起自己的手机竟然忘了开机。她房间的电话,多年不曾使用了,不知道是机子还是线路出了问题。张嫂说要找人来调试,心瑟没有让她去。
“是谁?”她顺口问。犹豫了一下,不等张嫂回答,还是搁下画笔。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上,还算干净。刚刚手下的油彩,最怕碰到什么地方。万一染上了,很难去掉。
“是钟小姐。”张嫂没有跟在她身后出门。她也正巧到了打扫心瑟房间的时间。正好利用她接电话的时间,将房间打扫出来。今儿的天气,一早就忽而晴,忽而雨,这样的天气,心瑟估计不会再出门。她也想赶快打扫完了,免得影响她在房里凝神作画。她看着心瑟出了房门,便赶紧去收拾屋子。
电话接的时间并不长,张嫂还在擦窗台,心瑟就回来了。
“张嫂,中午不用准备我的午餐,我一会儿要出门。”她也走到窗边往外眺望了一下。窗棂一直是湿漉漉的。窗子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是轻飘飘的雨雾。一时阳光又穿透了那白雾。亮晶晶的。远处的黛山,更是烟雾缭绕。
“我去给你找把大些的雨伞。”张嫂说着就放下了抹布,刚走两步,又停下:“对了,雨鞋要不要?下雨了,路不好走。最好也带件雨披,保险些,别淋雨着了凉……”
“待会儿有车过来。”心瑟冲她笑了笑。
一刻钟后,张嫂听着大门上的门铃响了,赶忙去开门。钟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子平平稳稳地停在那儿。张嫂举着她那把超级大的彩虹伞亲自将心瑟送上了车子。
车子在山间公路上行驶了一阵子,很快拐进了一个自修的单行车道。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茂密的青草地。车子的四周,青草地上袅袅而起着白色的雨雾。又行驶了大约十分钟,心瑟在车窗里看见了高高大大的一圈红砖围墙。
一旁的保卫室里,她见有保安人员站起身来往外看。院子门前的通行杆很快升上去。随着车身滑进院子,心瑟更加清楚地看见了门口大石上雕刻着的四个大字:欣欣艺校。她也这才意识到,这就是雨欣前几天跟她提过要带她来看的地方。
车子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住。心瑟的一侧,雨欣已经亲自撑了伞在窗玻璃外等着。她笑容满面地低下身去替心瑟开了车门。心瑟从车子上下来。两人躲到一把伞底下。伞是倾向心瑟的,两滴雨水趁机从伞沿处滑落进来,滴在雨欣的颈间。她假装激灵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这两天我在这儿,就想着找机会接你过来看看。真是天公作美,今天下雨,知道你出不了门……”
两个人站在伞下,心瑟将目光在周围的校舍上浏览了一圈:“真好。什么时候建成的?”
“整两年。第一拨孩子刚好毕业。”雨欣兴致勃勃,虽是雨天,面色上透出气血很好的红润:“我这儿,可是有三个陶艺班。以后你要是闷了,随便你来做多少,做多久。我就当免费给学生们聘来一位陶艺专家……”
“你就不怕我这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专家’,把你的好学生都带到沟里去?”
两人走上台阶。雨欣直接把心瑟带到了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陈列架上摆放了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墙上,也适当地挂了几幅画作。米色地板、米色沙发,门口墙角的绿油油的植物,整个房间给人一种非常清爽的感觉。
雨欣亲自端了咖啡到心瑟面前:“刚磨好的。这些天爸爸在北京,我也算是偷一时懒。”她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等一会儿,还有一个人要过来。我们先聊着。”
她看心瑟搅着咖啡,忽而笑了下:“你们两个能凑到一起,真是……最难得。我都没有想到。”
“我们都认识的人?”心瑟问。
“她呀,应该你也认识。”雨欣想了想:“你记不记得,前些年你痴迷陶艺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不懂的。她呢,算是我的启蒙老师。这所学校,有她一半的股份。还有一件事,这所学校的学生,你可知道都是什么来历?”
“孤儿。”雨欣接着自己给了答案:“我最开始也不太领会她当时定这样的入学条件的缘由,不过后来,自己慢慢悟出来了。”
“她自己就是?”心瑟接了一句。
雨欣点点头。“一直是她跟她姐姐生活在一起。姐妹两个,竟都是奇葩。一个做音乐,一个画画。这些日子,她是应了邀请在京里拍个东西……”
“你是说……Amy?”心瑟不知不觉咽下了一口咖啡。新鲜的香气,停留在她的味觉里,她却奇怪的有些浑然未觉。
“你知道了?”雨欣笑了一下,她一下靠在身后的沙发背上,舒服地伸展了一下手臂:“我更习惯叫她另外一个名字:阿静。”
晚上十一点多钟,心瑟从车子上下来,摆手让司机开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子熟练至极地掉头,然后嗖地平滑出去。一天的细雨蒙蒙下来,入夜的空气中早已消了暑气。空气是清新的,她深呼吸了一口,静谧的郊外的味道。有新鲜的泥土、草木、花朵……她甚至能嗅出大门一旁的白杨树上那只喜鹊窝的味道。被细雨浸润了一天,那精巧坚固的小艺术品依旧巍然而立。
她走到那棵几人抱的大树下,伸手摸了摸横在一旁的石凳,湿的。她又回到树干旁,靠了靠。晚上在水库边的渔家吃的清一色的渔家宴,配上雨欣自备的日本清酒。当时喝的时候不觉得,后来出门的时候头就有些轻飘飘的。她把手臂靠在那老树干上。手底下,起伏斑驳的老树皮,却并不是想象中的潮湿。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无端让她觉得心里安稳了不少。
她闭上眼睛,嗅着雨后独有的清灵的气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身体突然生发了一种美妙的感觉。这个时候,不想想的,不愿想的,全部都可以不想,消失。她伸长了手臂,觉得自己舒泰极了。她随心地、自由自在地、随心所欲地将手臂扬起来,放下,扬起来,放下。她想象着,觉得自己此时竟如一名演唱会的指挥家。天地为幕,万物有灵,这是一场最自然最宏伟的演唱会。
“啪”的一声,手心落处,她触到一个光滑的,坚硬又柔软的什么。放佛还带着奇特的温度。她颤栗了一下,忽地张大了眼睛。眼前,树影儿底下,一对寒星似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他高大的身体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虽是背着灯光,采取着最放松的姿势,他也是锐利而咄咄逼人的。她的身体瞬间有些僵,手臂撤回来。
他的手掌是张开的,看样子来去全随她的自由。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他背对着大门口,门口廊下的灯光照过来,淡淡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夜游的小鹊儿们,都回来了?”刚刚一边靠近她,他就闻出了她身上的味道。此时,他看着她稍显迷蒙的眼神,那样的迷蒙竟鲜少的带了一种专注在里头。她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直视过他。除了极少数的几次,她在极端的情绪里面。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在周围所有人的心中,他们几乎就是一种淡漠的关系。淡漠到,他们的所有接触都是蜻蜓点水样的礼仪。曾经一度,在他眼里,简心瑟就是一个纤细、柔弱、倔强、别扭……又有着顽固的抵抗力的人物。这个人物,很少有放开自己的时候。他见过的,在酒精面前,她放下过。
见他一直紧盯着自己,心瑟眨了眨有些疲乏的眼睛,移开了视线。
一阵突起的夜风拂过来,从庞大茂密的树冠上洒落了窸窸窣窣的一片。晶莹的,带着天然的凉意,落下来。她还在发呆的功夫,他捉起她,飞快地逃离,一直到了廊下,才住了脚步。
“傻了?挨雨淋也不知道跑?!”他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大概有些大的雨点子落下了。她的发很滑,他的大手随着她的头发不由自主滑下去。她的脊背,随着他的碰触,条件反射般直了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