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机会,我起身离开了客厅,看似无所事事,脚步快捷地踏上了楼梯。就在她上了二楼,走过短短的通道,伸手就要抓住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二叔在楼下高喊一声:“小秋,你干嘛呢?”
我被吓了一跳,手僵在那儿,扭过头,娇里娇气地说:“二叔呀,你吓死我了,用得着那么凶巴巴大呼小叫的吗?我不就是累了嘛,想找一个房间打个盹儿。”
二叔堆出满脸笑纹说:“你这孩子,上面的屋子二叔懒得收拾,脏的要命,都容不下人了。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打盹了,咱这就去吃饭了,赶紧下来……下来……”
我撇着嘴叽咕道:“真搞不懂你们,娶个媳妇当鸟养着,住到一块还会这么乱吗?”边说边下了楼梯。
二叔干笑着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互不影响,这叫个性婚姻。”
妈妈说:“什么个性不个性的,说个媳妇不就是住到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吗?你们这叫啥?合不合,分不分的,都快五十的人了,耗到几时是个头呢?”
爸爸也附和着:“是啊,二弟,也该要个孩子了。”
“要多了孩子尽累赘,觉得这样挺好,无牵无挂的。”二叔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多了累赘啊,你不是连一男半女都还没有吗?二叔的意识倒是超前,你也想丁克呀?”
二叔望着哥嫂涩涩一笑,然后看向了唐小双,岔开话题说:“咱们中午去海参馆怎么样?”
唐小双说“随二叔吧。”
“走,咱们就吃海参去,虽说菜做得不怎么正点,但海参汤还是很地道的。早上没正经吃饭,这时候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
妈妈说:“吃什么海参啊,在家随便做点吃的就行了。”
二叔说:“你就快走吧,我都想买龙肉你吃,可惜买不到。”说着扯起哥嫂往外走去。
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海参馆,看来二叔是这儿的常客,车一停,服务生满脸堆笑迎上来,左一个夏老板,右一个夏老板地叫唤着,叫得腻腻歪歪,引领着进了房间。
服务生殷勤地服侍一桌人坐定后,柔声问正座的二叔:“夏总,请问标准怎么定?”
“就一千吧。”二叔随口说道。
待服务生应一声出了门后,我爸爸盯着弟弟问道:“一千块?吃一顿饭干嘛要花那么多钱呢?”
二叔不以为然地说:“是每个人八百,不是一桌子八百!”
我妈瞪大眼睛,惊诧道:“啥……啥……你的意思是我们五个人,要花五千块吃一顿饭了?”
“是啊,这还不加酒水呢。”二叔回答道。
我爸跟我妈对视一阵,被吓着了一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二叔这才接着说:“哥哥嫂嫂,不就是吃一顿饭嘛,小意思,用不着不舍得,兄弟我今非昔比了,别说一千了,就是一万咱也吃得起,再说了,你们难得来一回,放开来吃就是了。”
“这那叫吃饭啊,简直就是吞钱呢!”我爸感叹道。
“我们一年的菜钱都吃不了这么多呢!”我妈附和着。
二叔说:“嫂子,这不仅仅是吃饭,吃的是品位,吃的是享受。”
我妈板起脸说:“二弟,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变得不像你了,你是有钱了,可有钱就兴你这么糟蹋吗?”
唐小双赶忙为二叔解围说:“二叔是觉得你们难得来一回,心里高兴,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所以才出手大方了些。”
“为了我们就这样糟蹋钱呀,那我们明天就走,你们这样,我们就算是吃到了肚子里,心里照样不舒坦。”我妈垂下眼帘,表情凝重地说。
说话间,菜陆续上了桌。
妈妈望着满满一桌子五花八门的菜肴,心痛地唠叨着:“你瞧瞧,这么多的菜,怎么吃得了呢?糟蹋了多可惜哦……”
说实话,我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爸妈的话虽说有道理,但这样的场合,特别是当着唐小双的面,难免有些尴尬。
我望一眼二叔,见他冷了脸,情绪也有些低落,便对着妈妈说:“妈,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叔是一番好意,你可别误解他了。”
不等妈妈再说什么,二叔夏二斗开了腔,他声音粗混而低沉,说:“嫂子的意思我懂,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现在的活法并不是忘本,相反,恰恰是因为从前的记忆太深刻,太难忘记,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去补偿。小时候吃过的苦,受过罪那真是太多太多,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在流血,还在痛,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时时处处被人欺负。我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我就去拼着命的花销,去过神仙日子,也好把从前的欠缺弥补起来,这样才算公平,才能缓解小时候留下的伤痛,你们说,我这样做也错了吗?”说到这儿,二叔情绪激动起来,看上去很动情,眼角竟噙了泪花。
我妈接过话说:“从前的事都过去了,那时候有几个不痛的?有几个不苦的?如今的日子好了,谁家还老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惦记在心上,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二叔擦一下眼角的泪水,说:“可我就是忘不了,并且还越来越清晰,到了如今这般天地,我常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我就可以返回去,用大把大把的钞票把那些欺辱咱们的人统统打死,再用白花花的银子把他们深埋了,让他们八辈子翻不过身来!”
我妈劝慰他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只是觉得现在有钱了,要用在正道上,你看看咱们村的王大虎,人家在外面开厂子,有钱了,就回去帮着建了一座学校,那才叫正事呢。连收音机里都说,人家那叫什么来着……”
我爸接上说:“人家那叫回报社会,回报家乡,其实也是很有脸面的事。”
二叔鼻腔里不屑地叱一声,说:“那是他们的事,回报不回报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他们是咱们折磨我们的,咱爹是怎么死的,他们又给了我什么?还有什么样的恩情让我去回报他们呢?!”
我爸制止他说:“二弟你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是国家政策好你会有今天吗?以前的事不说了,如今的世道可够随心的了,不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以后当着别人家的面可不要讲这样的话了,传出去不好。”
二叔忿忿地说:“如今的政策是好,可我做生意公平纳税,就已经是贡献了,也没太多的歉疚。我夏二斗能有今天,唯一感激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才是我的恩人,才是我的贵人,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他,说不定我早就死在那座废墟里了,那还指望有日后的发达。”
虽然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在座的都心知肚明,他说的贵人就是唐小双的爸爸警长唐天成。
唐小双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忙给我递一个眼色,一起抄起筷子,礼让着吃吃喝喝起来。一顿饭吃得冷冷清清,虽然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但每个人内心都觉得寡淡无味,毫无情致可言。
饭后,一起出了酒店大厅,到了停车位后,二叔对着我爸妈说:“我下午有些业务上的事情需要办理,就不陪你们了。”
我爸陪着笑脸,满含歉意地说:“二弟你别介意,我跟你嫂子觉得都是自家人,说话太直了,你可别往心里面去。”
二叔笑一笑说:“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套,有啥说啥。”说着摆了摆下巴,示意哥嫂到一边说话。
三个人来到花坛边,站定后,二叔低声对着我爸妈说:“小秋的婚事依我看你们就别撕撕扯扯的了,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可不容易,人活在社会上,还是有座靠山好,以我们家的条件,能傍到这么一棵大树该知足了。”
“二弟的意思是?”我爸像是没弄懂二弟的意思。
“我看就顺着唐警长一家的意思办吧,只要孩子们没意见就行了。”
我妈呐呐地说:“就是觉得仓促了些。”
二叔回头望着我跟唐小双,说:“都钻到一个屋子睡了,还什么急不急的,意思我都说到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朝着停车位走去。
我爸妈来不及跟过来,二叔早已发动着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我爸妈心情肯定不怎么好,站在原地犯了一会儿傻,就嚷嚷着说要回宾馆。任凭我跟唐小双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再去其他游玩的地方了。
见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得让唐小双开车,载着他们回了我的住处。
进了房间,唐小双殷勤得很,跑前跑后,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的。这工夫,我爸妈满屋子转起来,东看看西瞅瞅,坐定后,妈妈问我:“闺女,就把这儿当新房吗?”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事儿,一时没法回答妈妈,把目光投向了唐小双。唐小双接过话说:“这是小秋的暂时住处,这房子小,还有一套大的房子呢。”
爸爸说:“两个人不需要多大的房子,我看这个地方就挺不错的,满够用……满够用了。”
唐小双说:“这儿面积太小,房间也少,只有一个卧室,没法住的。”
“我也觉得挺好,你们要那么多房间干嘛呀?”妈妈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