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不为人知的、炼狱般的苦痛和自我折磨,我以还说得过去的成绩毕业,刚好那年S城第一中心医院破例招聘了一批合同制医生,我顶着H医的光环,顺利进入眼科,虽然待遇与你有天渊之别,但我们毕竟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同事。
我一直仰视着你的辉煌,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和你一样,但我每次值班都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走错,从此万劫不复。凭借着多听多看多请示,我的医者生涯总算有惊无险,然后,我接诊了涂小龙。
如果不是偶然撞见你躲在暗室里哭泣,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孩子被我的误诊间接害死。我的全部支柱就此轰然垮掉,我还是逃避值班,逃避所有人的注视。
所幸我很快被编入了你那一组,你的诊断总是迅速而准确,对我貌似无心的频繁询问也似乎从不怀疑,至少,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最后就是那个可怕的夜晚,空无一人的诊室里,你严肃地对我说:“谭锐,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当医生,你有没有想过转去做基础?”
黎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敬畏你,就有多恨你。你扒掉了我赖以生存的华丽外衣,让我沉进无边无际的绝望里,但还好,知道这一切的,是你,也只有你。
我跟着你和靳晨星到了H城,我亲手将你推进湍急的河水之中,我事先已经了解过,你儿时曾经溺水,对水有着莫名的恐惧。作为一个心理很不健康的人,我实在知道得太清楚,很多时候,人不是病死或被杀死,而是被自己的恐惧吓死。加上河水足够的深度和流速,我认为这个方案堪称万无一失。
但三年之后,你竟然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还说什么你是黎珂的妹妹。呵呵,黎珂,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你的至亲有可能错认,我也不会不认得你。
我已经卑劣了那么久,再次面对你纯净直白的眼神,我却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不想请求你的原谅,听说自杀的人,每隔七天便要重新死一次,那么,就让我尽情地体会这永无止境的苦楚吧。
黎珂,请你保重,珍惜你的天份,好好生活下去。
放下谭锐的来信,丁小柔已是泪流满面。她转向沉默不语的冯茜,颤抖着声音问道:“冯茜姐,你教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冯茜思忖了良久,将她的双手轻轻握住:“小柔,我现在忽然觉得,虽然你在珂珂的身体里重生,但珂珂是珂珂,你还是你,所以,你不要再去管别人的所谓期望了,就遵从你内心的真实想法,轻松快乐地生活吧……”
第二天晚上,丁小柔辞别了冯茜,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她的目的地是G城。
这是一趟前后历时将近二十小时的长途旅行,丁小柔窝在下铺的角落里,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明灭灯火,想象着高楼矮屋中正在发生的故事,忽然觉得非常孤独。那么多的窗户,却没有一个等她的人,那么美的灯光,却没有一盏与她有关,按照黎珂的年纪,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没有家,没有事业,甚至没有过去,而未来,又究竟会怎样呢?
正在出神,车厢里播放的音乐骤然停止,随后便传来了播音员急切的声音:“九号车厢有旅客忽然晕倒,如果您是医生,请尽快前往提供帮助,谢谢!再播送一遍,九号车厢……”
丁小柔蓦然起身,在拥挤的过道中一路穿行,来到了九号车厢。刚走到车厢门口,她就听到了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喊声:“老婆!老婆!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我……”
与乘务员和乘警简单打过招呼,丁小柔在病人身旁蹲下,一手搭住脉搏,一手扒开眼皮看看,又摸摸她的脖颈和腹部,摸到下腹的时候,病人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表情愈发痛苦。
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丁小柔果断地站起身来:“下一站是哪儿?到那里需要多久?”
乘务员急忙答道:“W城,大概一个小时才能到。”丁小柔皱了皱眉:“病人是宫外孕破裂,急需剖腹探查和输血,再拖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你赶快去找列车长,让他立刻就近联系医院,提前通知救护车。”
十分钟后,列车在C县车站临时停靠,县医院的救护车也已就位,第一时间将患者送到了手术室。
随车前往的丁小柔一边安慰患者的丈夫,一边暗暗忧心,这所医院规模很小,设备也较为陈旧,而宫外孕是危重急症,每一秒钟都极其宝贵,这里的医生究竟能不能应付得来呢?
事实证明丁小柔多虑了,虽然受到条件限制,院方组织了临时献血,但一切抢救措施有条不紊,数小时后,有护士出来通知家属,说是病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一会儿就会送进加护病房观察。
患者的丈夫激动地谢了又谢,护士轻轻笑道:“要谢也得谢我们靳大夫,这次手术是他主刀,他的技术可是我们医院最出色的呢。”说完,她向丁小柔微微颔首,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不久,丁小柔见到了那个让护士赞不绝口的靳大夫。望着那张略显疲惫的熟悉面孔,她先是一愣,接着百感交集。
靳晨星也很意外,随即低低地笑了:“我就说么,火车上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好医生,给的液体量几乎丝毫不差,闹了半天,是咱俩又珠联璧合了一次。”
两人并排坐在简陋的回廊里,丁小柔沉默良久,低声问道:“以你的技术,这样的手术不应该做那么久啊,是不是孕囊的位置比较特殊?”
靳晨星轻轻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你猜猜我最后是在哪儿找到的孕囊?”
丁小柔眨眨眼睛,俏皮地笑了:“我不猜,肚子里有那么多肠子,我怎么知道是哪一段。”
靳晨星听了仰头大笑,随后认真地给出了答案:“在乙状结肠边上,我来回折腾了两次才终于找到的。这个病人的出血量有将近000毫升,真的很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