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今晚皇上在和阳宫设宴,你可愿意随为父去?”
“我和寻烟一同去。”玲珑说道。
“可是,他会去吗?”韩仲儒皱着眉问道,他是前朝皇子,怎会见当今的帝王?
“会的,父王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去和他说。”玲珑说完走出屋子。
屋外,暮色中一抹绯红傲然屹立于院中,玲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他伸手揽着她的腰肢,她则靠在他的胸口,听那沉沉的心跳,一下,一下。
“寻烟,”她轻声说,“华陵就快建好了,父皇和娘亲的骨灰也可以回归祖陵了,我想他们在天上也会高兴的。”微一皱眉,拉着他的手,“父皇本是一代明君,只是没有料到兄弟会引他国之兵灭国,不过好在,现下中原繁荣、太平,总算不枉他当年弃位之举。”
黛色长眉微蹙,凤目微睁,墨色的深瞳望向远方,那方锦书道尽父皇的心意,而此时的齐国一派祥和,如果再起兵戈,那天下的苍生何以安康?可是,齐国毕竟取代了陈国,就这样算了吗?
“齐皇会是一个好皇上的,可是,千古之后的帝王,不知会不会同他一般贤明?”玲珑似看出他的犹豫,“不如,让齐皇留下诏书,如果哪代帝王失贤,陈国的后裔可以拿着此书替天下黎民百姓讨伐他。”
柳寻烟并未说话,只是紧紧拥着她,身姿挺拔,傲立风中。
大殿之上,两人对面站立,一人一身明黄,一人一身绯红,屹立于殿中,似两座直立的山峰。那四周涌动着说不清的气流,天地竟如同静止般,只剩下二人。
“朕只希望这天下的黎民远离涂炭,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楚至语先开口说道。
黛眉一挑,粉唇轻启,清淡的声音传出:“只要这天下国泰民安,我就不会夺这江山。”
楚至语眼中流露出钦佩,此时的放弃,是多么难得抉择,即便此时他强要了天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拒绝,想到这儿,楚至语走到长几前,拿起御笔,点点画画,而后拿起玉玺盖上印记,随后才对柳寻烟说:“朕写下诏书,尊陈国柳氏为先贤,世代葬于华陵,世人皆要尊之。”说完又拿起一个锦盒,小心打开,里面有一个卷轴,他轻轻拿起,递给柳寻烟,“这是当年你父亲忘记带走的,今次还给你。”
柳寻烟接过那卷轴,慢慢打开,竟是一封诏书,上写:“今得柳氏让出江山,朕即应以天下为重,方慨业帝之心,楚氏自朕后如有违苍生之道,则柳氏可诛之!钦此。秉和初年二月。”那正是齐国建国之日,也是业帝退位之时。原来,那时齐国就和业帝达成协议了。柳寻烟拿着那诏书,心中感慨万千,父皇竟和玲珑有一样的想法,这天下的主宰不是哪个皇帝一人,而是万千的黎民百姓的天下。
“今日,寻烟放弃这天下,一是因为万千百姓,二是因为玲珑。如若他日你背弃了百姓,则是我柳氏入主中原之时!”柳寻烟收起诏书,神色凛然地说道。
楚至语看着那果决的气势,不禁暗叹,此人真乃人中龙凤,怪不得她会钟情于他,也就只有他可以配得上她。正在他思索着,柳寻烟那绝美的脸上忽而绽出一抹笑容,那笑容似山谷的幽兰,又似海上初升的明月,竟然是如此倾国倾城!
绯色一闪,一个月白的身影就被他拉了过来,大殿中,一红一白,一男一女,一绝美一脱俗,晃得人眼生疼,楚至语望着那一对璧人,竟有种错觉,那不是凡间,倒似一妖一仙矗在灵台。
“雪茵见过皇上。”玲珑微笑着说道。
“免礼,看来是郡主和郡王久候了,二位随朕去和阳宫饮宴吧。”楚至语也回以微笑,说道。
三人向门口走去,忽然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等再看去,那人已把楚至语擒住。
“司马谨!”柳寻烟说道,“看来我们是该算算帐了!”说罢从靴旁抽出日精,还没等他出招,身旁的玲珑忽然拉住他。原来司马谨把剑架在楚至语的脖颈之上了,只要那剑一动,他就会人头落地。
“楚至语,我要你马上写下退位诏书,立我为齐国的皇!”司马谨看着不再妄动的柳寻烟,沉声说。
“三弟,即便我退位了,你也不会当上齐国的皇的。”楚至语说道。
“你住口,当初父皇逼我离开皇宫,隐去姓名,是不是你唆使的?他曾说我是齐国最出色的皇子,可是却逐我出宫,还不是你弄的?”司马谨恼怒地说。
楚至语忽而抬眼望向司马谨,缓缓说道:“楚至谨曾是你的名讳,也是父皇赐予你的名字,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本就不是他的骨肉!你母妃与人私通,产下你,而终被父皇发现,你母妃以全族产业及性命换下你,这才有你被逐出皇宫一事。父皇对你早已仁至义尽,可是你却三番四次纠缠于朕,你可知罪?”
“不会!”司马谨摇头说道,“你是骗我才这样说的,反正我母妃和父皇都死了,你胡说!我怎会不是皇子?”
“这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查问当初你的乳娘,她就关在宗人府。”
“说这些无非是想我放了你,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司马谨架着楚至语向那殿前的长几走去。
“朕死了,你也不会成为皇帝的!一旦宗室战乱,民众受苦,柳寻烟就可以诛杀楚氏。你可知道?”楚至语皱眉说道,这司马谨今日一来,倒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势。
“柳寻烟吗?那又如何,今日,我就杀了他!”司马谨大声说道,样子极为亢奋。
“师兄!”玲珑看着司马谨眼中有些涣散又有些迷乱,忙上前一步,说道。
司马谨把头转向玲珑,月白色的衣裙如旧,那抹笑意冉冉,那大大的眼睛黑而明亮,似天边的星星,一眨,一眨。
“玲珑,你叫我师兄,对吗?你还认我对吗?”司马谨眼中灼灼,露出一丝笑意。
“师兄,你怎会来这里的?”玲珑似无意问道,大大的黑瞳紧紧注视着他。
“许远山死了,这天下的霸业只能靠我自己了。”他眼露狠绝。
“你一直在贺兰,现在怎么不回去呢?”
“贺兰凌王称帝,地灵宫尊主蓝天钦为他的仲父,已无我容身之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杀国师,最起码还会有一个帮手。”司马谨眼露空洞,冷哼着说。
凌王?玲珑脑中一丝闪现,遂问道:“凌王?多大年纪?”
“襁褓稚子而已,可是他却有地灵宫护卫,又有玉玺加身。”他忽而露出凶狠,“哼,等我先夺下齐国的皇位,再杀回贺兰,结果了他们。这天下应该是我的!”
“师兄,皇位这么重要吗?”
“是,有了皇权,我就可以要我想要的一切!”
“那你想要什么呢?权利可以怎样?百年后带不走一丝,即便让天下尽归于你,真正臣服的又有几人?而站在高处,处处提防别人,那种心惊胆战的日子也是你想要的吗?”玲珑看着他忽然飘忽的眼眸,紧紧追问,“你可曾见到许远山的下场?他处心积虑多年,经营多处,可曾得到什么?而他付出的代价又多么沉重,心中的挚爱,一双儿女,最后还有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得到了什么?马革裹尸,天怒人怨而已!”
司马谨身体挺直,不再言语。
“许远山对至亲都极其阴狠,他所许诺你的事情,可会没有代价?又或者他怎会平白与你合作?”玲珑问道。
司马谨剑眉微蹙,强忍着口中的咸腥,体内早已绞痛异常,是呀,他怎会平白帮他?他只是利用他夺下齐国而已,许远山死后,这一个月他都未曾服食过解药,体内的毒早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强运一口气,制住那毒,手里劲道加大:“我今日就要坐上这龙椅!”说罢,挟持着楚至语向那高高在上的金色龙椅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不由得一晃,可是他依旧迈着沉沉的步子,向那金色的、至高无上的龙椅走去。
柳寻烟刚要出手,却看见那明黄的手臂向他示意,楚至语并未真正被他制住吗?
那通往龙椅的台阶只有几级,可是却似耗去他毕生的时间般,藏蓝的身影沉沉走过之处,台阶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线,似勾绘着历史的画卷。
“师兄!”玲珑叫道。
那个背对着她的藏蓝色身影微微停顿一下,而后并未回头,只是伸出手摆了摆,如同老朋友般打着招呼。
司马谨终于走到龙椅旁,他松开楚至语,扶着金色的龙椅,缓缓转过身子,那俊朗的容颜一片苍白,胸前早已被鲜血**,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正正衣冠,然后才慢慢坐下,看着偌大的金殿,眼中带着满足,那胸中的气息再也压不住,一口鲜血忽然喷溅而出,而后就虚弱地靠在那里。
玲珑忙走近他,虽然他曾迫害过她,可是毕竟自己和寻烟又在一起了。此时他已是弥留之际,再多的怨,再多的恨都即将烟消云散。
司马谨看着近前的玲珑,动了动嘴,微弱的声音传来:“上天给我遇到你的机会,可是我却没有把握。如果当初能舍下这一切,此时,我们应该在某一处赏日出日落,观潮升潮涨,”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绯红的镯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追随你而去,而不是接住,接住这玉镯。”
玲珑伸手接过玉镯,心头感慨万千,为着这至高的皇权,曾是那样一个如玉的君子,今日竟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看着她拿着玉镯,司马谨艰难地绽出一抹微笑:“下一世,师兄定会不舍弃你,就让我化作风,干净、轻柔,围绕在你身边,只是,只是,这一世,你不要怨恨我……”声音渐低,忽而一丝清风拂面,随即了无痕迹。
玲珑呆愣着,最后那句,是他,师兄!那个如风的男子,那是她上一世为她守候一生之人,只是为何此时才明了,虽然彼时无关情爱,但却是至亲血脉般的关怀。上一世的愧疚、不舍,让她坠入此间时空,而在此处又被他设计,最终这一世的他带着对她的歉意离世。万道轮回,前因后果,谁又能说清谁亏欠了谁?
“师兄!”玲珑摇着他的手臂,眼中泪水满满,“我不怨恨你,真的不再怨恨。只是,你会知道吗?”
绯色一闪,搂住她,温暖的怀抱包容一切的情绪,哀伤也好,感激也好,或者愧疚也好,终有一个怀抱可以让她栖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