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南风苑里,司马谨推着一个雕花的轮椅,轮椅上坐着没有表情的韩云聘。
“云儿,今天你的气色很好,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可好?”司马谨温婉地说着,然后轻轻推着她走出大门。
“云儿,你看,又是一年春色,到处艳阳一片,你可觉得美吗?”
“云儿,你看,天空多蓝?我最喜欢蓝色,你呢?”
司马谨俊脸上溢满柔情,停在一座小桥旁,蹲下身子,手轻轻搭在韩云聘的手上,含笑着说:“云儿,不如我们休息一下,你说好吗?”说罢,抬手轻拂她额前的秀发,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动作温柔。
“郡王,郡主已经病了快三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转?”
“她也许不会好了。”韩仲儒仰着花白的头说道。
“为什么?您不关心吗?”韩寿问道。
“本王曾经找过罗御医看过,她的确伤得很重。”
“郡马爷对郡主倒是情深意切。”
“那就好。”韩仲儒在袖中的手不觉攥成拳头。
司马谨推着韩云聘走进房里,把她轻轻抱上床,轻笑了一下:“郡主,你可喜欢我对你的情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夫君痴情于你,即便你终身不醒又能怎样?就连你父王都不曾怀疑我,云儿,娶妻如你真是我的福分呐!”说罢,为她盖上锦被,转身离去。
床上的韩云聘眼如空洞,直直地望着屋顶,不曾眨一下眼睛。
“主上,郡王虽然没有因郡主之事怀疑你,可是他握有南平的兵符,会给你吗?”王赫南绷起清瘦的身子站在司马谨身后问道。
“韩云聘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怎会不在乎?只要她在我手里活着一天,就有希望一天。这兵符只是迟早的事情,为人父母哪里不会为儿女着想的?”
“主上,郡王只来看过郡主一回,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太在意郡主,是不是也怕我拿郡主当筹码和他交易呀?所以,他只有以国家、军务为理由,避开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司马谨挺直身体,眼望远方道。
“主上,皇上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当初还以为玲珑是他派来的,可是却是我们猜错了。这四年来,他只是在齐都悠闲地做他的齐皇,可是越是这样,越感觉不太对劲。”
“只是无能之辈罢了,一旦我拥有重兵,定会杀入齐都,夺我江山的。”司马谨似乎有些懊恼,心里不觉道:父皇当年竟夺去我一切权利,不然,早就与他抗衡了,这齐国的天下早就是我的了。
天边的夕阳渐渐西沉,一抹金色洒向大地,司马谨眼中一片闪亮,那片金色竟有些熟悉,就像那个笑眼弯弯的女子,原来,她在哪里都是那样闪亮,只是这闪亮竟只属于别人了。不觉手中紧握,自小他想要的东西,都会不择手段地夺来,那种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的感觉异常清晰地印在他的头脑中。
天筹宫里,柳寻烟看着手中的讯息,黛色的长眉紧紧蹙着,狭长的凤目深不见底,怎会?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去哪儿了?地灵宫里没有她,这偌大的天下,她会在哪里?难道会去找卓毅?
“暗查司,找寻聚星斋,聚星先生的消息!”
“是!”那人转身退下。
“宫主,夫人定会平安的。”月瞬在一旁说道。
“月瞬,传本宫口谕,三日后濯杀司潜入西域,先杀许佩瑶,如有机会,再杀许远山。”凤目中透出层层凉意,似冰似霜。如果没有许佩瑶,玲珑不会小产,也不会伤心不已,如果没有许远山,蓝妃不会被杀,玲珑就不会冒险进入摩耶宫,没有他们,怎会有今日与她的分别?纵使现在无法对付许远山,可是杀子之痛还是要许佩瑶偿的。以许远山的心机,断不会全力护住许佩瑶的,所以,先解决她再说,哼!不杀他二人难消心头之恨!
“宫主,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只有这样,天筹宫才可以立威!”似乎想了一下,“你去把李总管叫来。”
“是!”月瞬闪身离开。
不一会儿,满头白发的李总管走了进来,“参见宫主。”
“李总管,本宫现在命你在一个月之内,肃查宫内各个仆众,以及各个院落建筑,如有可疑,及时上报!”
“是!”李总管看着柳寻烟俊脸上一片冰霜,不禁问道:“宫主,可曾有什么动静吗?”
“本宫只是怀疑,为何本宫的行动会被人所察?无论是许远山,还是蓝天钦,为何他们都会知晓我的行踪,李总管,你不觉得可疑吗?”
“是,这是属下疏忽。”李总管忙说道。
“本宫不怀疑你,只是,李总管,”柳寻烟故意停下来,看着他,“天筹宫还是要有一定的规矩的,治下不严,难免会乱了本分的,希望李总管记住。”
“是!”李总管忙应道。他在天筹宫历来是个老好人,虽是总管,可是却从不苛责下人,所以有些仆人就营私舞弊,无视宫规,以至于有些人为了钱财,竟成了别人的眼线,所以柳寻烟更加信任月瞬,而不是李总管。一来,月瞬最为忠心,二来,月瞬也是四司当中最为细心的人,而且,最主要的是玲珑也最信任她。
月上中天,柳寻烟缓步走上小楼,这里曾是和她一起欢笑的地方,现在却异常安静,他推开窗,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快到四月了,你可知,你离开这里已经四个月之久了吗?没有你的地方,即便满目春光也料峭寒冷。月满如初,而你在何方?如果我执意留你在身旁,是不是就没有这相思之苦?可是,可是,我最怕看见你伤心的目光。原谅我,是我害你伤心欲绝,原谅我,是我无法在你身边抚平伤痛,原谅我,玲珑,为夫愧对于你。水润的唇边忽而溢出一丝鲜红,缓缓流下,他扶住窗棂,轻轻拭去那抹腥红,当日那一记绝杀伤他很深,而接下来的变故又使得他筋脉紊乱,现在经过罗易的诊治,功力也只恢复到原来的七成而已,而且,还会时不时的呕血。
柳寻烟转身坐在桌前,这是玲珑的梳妆台,他轻轻抚过每一件饰品,那是大婚那天,她所戴的,平日里她最不喜欢那些繁琐的东西,所以一直放在那儿。桌子的里面有一个小盒子,他取出,抬手打开,里面有一个白色的玉佩,拿起一看,上面一个“谨”字,眉头紧皱,谨?是司马谨吗?不屑地放下玉佩,又拿起一个坠子,琉璃丁香?蓝天钦,怎么会和他有关系?是了,在西域,蓝天钦说玲珑是他夫人的挚友,应该是这个原因吧?眼前出现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双眼无神,那是蓝天钦的夫人,可是,那感觉竟有些说不清的熟悉,也许是与玲珑相似的性格吧?合上盒盖,放回原处,嘴角轻翘,那枚翠簪没在这里,看来她应该一直随身携带着吧?
庞掌柜是玲珑新雇的,能干,而且为人正直,有他看着米万两,玲珑可省心不少,于是,她决定以城南大店为主,城北隶属于它,每旬都来与庞掌柜会账,而庞掌柜也有绝对的权利支配别家。处理好先邑的事宜,玲珑也该和卓毅到下一个城镇去了。为了掩人耳目,聚星斋先去白都,筹备几日后,米万两就会追寻而去,外人看来,不过是米家婆婆要赶尽杀绝,逼聚星斋关门而已。而实际上,聚星斋收集钱财及零星情报,米万两则意图垄断西域的粮食。玲珑眼望远方,西域,你带给我那么多悲伤,我怎会轻易放弃你?
白都在先邑的北边,是西域与北安交界的边城。白都比先邑要寒冷些,虽然已进四月,这里才开始有些花红柳绿的样子,玲珑坐在轿子里,不紧不慢地在路上前行,四周跟着米万两里的几个手下,也算撑些气势。这里的人以北安居多,衣服大都是粗布麻料之类,身材也偏高大魁梧些,他们的房屋有的是砖瓦石料堆砌的,有的则是一个个毛毡的类似帐篷之类的屋子。她心下有些好奇,这样的房子怎会有石质的好?正想着,忽然听见几声叫骂,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刺耳?
“小贱人!今天可逮找你了!”一个男子粗声高叫道,“今天,老子就让你以身抵债。”
“放手!”一个女孩愤怒的声音。
“放手?没那么容易。偷了我的人参,要么拿钱,要么抵债,难不成还想抵赖不成?不然,我们见官去,看看怎么判?”那男子不依不饶。
“等我筹到钱,一定还你!”
“等你筹钱?我看是要逃跑吧?你娘都已经死了,这里没你亲人了,你还不跑?我可没那么傻放了你。”忽而一阵嗤笑传来,“别说,你这小贱人摸样还不错,不如以身抵债,做了我的姨娘好了!”
玲珑忍不住停下轿子,掀起帘子看去,一个黝黑的男子一身绛紫色绸衫,身材高大,眼睛不大,放着邪光,咧开大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呵!也应该是个土财主吧?再看他旁边,一个女孩被一个仆人抓住胳膊,那女孩也就十四五岁,面容颇为清丽,一双大眼隐忍着含着水光,小巧的鼻子一吸一张,似极力平复着紧张的心情,红润的唇紧紧闭着,真是个倔强的女孩!
玲珑看着她,有种说不出的喜欢,下了轿子,缓步走过去,拉过那女孩,微微一笑道:“月儿,怎在这里?姨婆来了也不说来接,这是把你宠坏了!”说罢,手略一用力,那女孩随即明了,忙说道:“姨婆,月儿这就是要出城接您的,不想被李老爷误会了。”
“李老爷,月儿可有得罪?”玲珑转向那男子,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她偷了我一支人参,我今天向她讨要。”
“哦,月儿,这是怎么回事?”
“姨婆,我娘病重,需一味人参入药,可是,我们却没有那么多钱,不得以才,才拿了他一支人参,可是娘吃了之后,还是去了。”她不觉落泪。
“可怜的孩子!”玲珑拍着她的后背,“好!从今有姨婆在,姨婆照顾你。”
“哎!我说,我的人参怎么办?”那男子急着问道。
“那人参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他仔细打量玲珑一番开价道。
“你胡说!明明只值五十两,你怎么漫天要价?”女孩反驳道。
“好,这里有一锭金子,足够买你的人参,李老爷,请您收好,月儿,我带走了。”玲珑一招手,有人拿过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李老爷接过金子,掂了掂,眯起小眼睛,审视了玲珑一下,这才问道:“请问老夫人怎样称呼?”
“老身米婆婆。”
“米婆婆?米万两的老板?”他有些不相信。
“正是。不知李老爷有什么赐教吗?”
“真是厉害,想不到短短月余就占据先邑大半米粮之人竟是老人家您?失敬了!不知今次前来,有何打算?”
“在白都开米万两!”
“噢?白都已经有粮铺了,米婆婆还来分一杯羹吗?”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李家万隆米铺吗?您是李掌柜?”怪不得他不高兴呢。
“是在下。”他一仰头,魁梧的身躯异常挺立,“我不认为米婆婆您来这里会有好的收益。”
“李掌柜,不一定一家做大就是带来最大的利益,也许两家有竞争,利益更多呢?”玲珑抬眼看着他阴沉着的脸,轻笑一下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我开米万两之后,你万隆米铺会比现在获利更多!”
“呵呵,米婆婆,您真会说笑!”他露出一抹讥讽,“如果你做不到呢?”
“做不到,我撤出白都,同时在这里的米万两铺子都归万隆所有!”玲珑坚决说道,眼珠忽而一转,“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万隆归米万两所有!”他信心十足地说道。
“好!就依此而定。”
“我们立下字据。”李老爷忙说。
玲珑心里冷笑一下,也好,看看到时候,你还会这样笃定吗?
来到事先找好的铺面,玲珑简单吩咐他们之后,这才带着那女孩来到后院屋内。
没等玲珑开口,她就扑通跪倒:“老夫人,今日多谢您救我!月儿希望留在您身边伺候,以报今日之恩。”
“你先起来。”玲珑忙说,她可不是为了她的报恩才出手的。
“你叫什么名字?”玲珑问。
“离月。”
“离姓?”
“不,名唤离月,不知姓甚。”她不觉低下头。
“离月,很好听!”玲珑岔开话题,“家中无亲人了?”
“是,娘亲走后,只剩我一人。”
“你跟在我身边可以,不过,”玲珑收起悠闲地神情,忽然板着脸说道,“我只要求你不多嘴,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当没发生,什么也不要管!你能做到吗?”
“月儿能做到,只是,如果关系您的安危,月儿不能不管!”真是倔女孩。
玲珑开心地笑了,拉过她说:“以后我叫你月儿,你还是叫我姨婆吧!”
“是,姨婆。”她欢快地应道。
与李老爷打赌之时,玲珑早就派卓毅打探过了,这白都人口不多,不很繁华,而万隆米铺足够城里人家米粮的供应了,而她之所以在这里开米万两,并不是与他们争白都的生意,她是要以白都为点,向西域内部扩散,在他的最北部控制他的粮食,就像蚕食桑叶般,一点点用粮食打入西域的内部。
几日光景,米万两就在白都开了起来,当然,粮铺里面不是很热闹,只有几个凑热闹的婆娘来看看而已,想那李老爷定是暗中观察着呢,这样不更好,断了他怕被抢生意的念头。
而在白都往南的小村镇就不同了,一些打着米万两旗号的马车穿行在其间,满载着米粮送到人家门口,那些村民一看价钱竟比城里的大铺子还要便宜一点,质量也不错,都争相买着,一辆辆的马车回来时都几乎空空如也,一切如她所想,一路继续向南。
不久,万隆归属米万两。
泰康四年五月中,西域北境以米万两为粮首,铺店十数众,集北安、贺兰之粮遣之,莫能替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