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ymond的脸不断抽搐着,隔着口罩易点点也能看清狰狞,他的眼袋深深地皱着,眼眶里溢满泪水。
他举起手,抬起了枪托,易点点吓得闭上眼睛,等待了很久很久,睁开眼,枪口并没有威胁到她,因为……
枪正指着他自己。
他对准了右脑,眯着眼,视死如归。
“不要啊……”易点点伸出手准备夺枪,却被Raymond一掌推开:“滚……”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周围再度掀起一片尖叫声。
Raymond一心求死,这不是他们能制止的,此刻除了一个人能让他放下枪,其余的人都是多余。
余玥望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令人害怕,过了几秒她终于开口:“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呢?
Raymond回头,不小心抖落了两滴眼泪:“你说呢?”
泪水是眼里唯一的言语,你是我唯一的呼吸,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我不知道……”她闭上眼,始终不敢告诉他真相,有些难过是可诉说的,比如徐子霖。有些悲伤只能藏在心里,比如——Raymond。
她只能骗自己,骗自己还爱着徐子霖,所以便恨着徐子霖。其实Raymond一直一直都在她内心最偏远的角落,被流放着,不曾归来。
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你为什么不知道?”Raymond迟迟没有扣下扳机,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答案。
人注定会死的,他从未认为生命能够长久,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尽的等待。就如此刻,余玥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他将痛苦地等候下去,等待着答案的揭晓,可他不愿等待,他只想与她踏上共同的归途。
“真的没必要为我这样,不值得,毕竟……我从没爱过你。”她学的是心理学,当然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答案,Raymond,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在我的错误里终结,真的不值得。
枪微微颤抖着,他几次想扣下扳机却中途放弃,只剩下泣不成声,那隐藏在口罩下的神秘是他仅存的尊严。
“你说,为了我这样的女人,值得吗?”她淡淡地开口,尽量装作没事。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原来人是这么糊涂,曾经的她以为,她的记忆里只能记住令她欢笑的人,而此刻恰恰相反。
徐子霖……他的脸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她好像已经忘了阳光下的那张笑脸,记忆最深刻的是另一张脸。
他常常使她痛苦,他们痛苦地撕咬对方。
望着这张脸,Raymond多么后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
爱上谁,跟容颜无关,不是吗?
他以为自己最深爱的是唐欣欣的脸,不知是为了欺骗自己,还是为了阻止她离开,他做出了一个最自私的决定。
也是最后悔的决定。
如果余玥还是余玥,她是否会爱上他?
如果他的爱没有掺杂着伤害,她是否会心动?
他们也曾有过幸福的时光,在美国的公路上漫步,周围是无人的荒原,夕阳落在她的肩膀上,他故意走慢半拍,对着她的背影愣神,也只有这一面才真正属于她——余玥!
她也曾依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地用中国话与他交谈,那时,他的中国话说得不算流利,可她却偏偏说得那么快,那么晦涩难懂。为了听明白她说些什么,他暗暗学习了中文,却发现她的话是对另一个男人诉说,那一刻,他疯狂地占有了她!
他曾单纯地想过,拥有了一个人的肉体,就连同拥有了一个人的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将一切的痛苦告诉神父,神父问他:“我的孩子,如果上帝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爱她吗?”
Raymond记得当时的答案:“会,我还想与她再爱一次。因为她就是我的上帝……”
此刻,他的上帝要回天国了。
余玥抿紧的嘴唇微微开启:“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不知是为了Raymond,还是为了她的爱情。
直到临死的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人心是可以改变的,一瞬间释然了,徐子霖变了心,她也变了心,她有什么资格恨着他呢?
只是Raymond,我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Raymond的手在颤抖,易点点看得出来,他的思想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余玥,只有你能劝他,你……”
余玥当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不正在救他吗?
如果Raymond能挺过这一关,以后的他将所向披靡,再也没人能伤害他。
“Raymond,你走吧……我始终爱着徐子霖,我不会接受你的。”她的心跳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易点点看着显示屏上突然蹿起的数字,一颗心渐渐冷却。
心是不会骗人的,余玥,你是否将徐子霖爱到了骨子里?
可你爱着的人,此刻在哪里?
“不,我不相信,你是爱我的……”
“我不爱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一声气音拖得很长很长,跟心跳的频率一模一样,一条无休止的射线,从一端开始,延伸到世界尽头。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易点点愣在原地,余玥她……她死了吗?
“玥……”他将她抱在怀里,疯狂地唤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玥,余玥……对不起,我从未让你开心过。
我伤透你的心,只是害怕你会忘记我,你对徐子霖爱得那么深,恨意那么深,对我呢?
你爱我吗?
你恨我吗?
你冷吗?
你需要人陪伴吗?
“余玥,我来陪你……”他举起手枪,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她离去,他不怕死,从来不怕。
洗尽铅华,他不再是K党赫赫有名的Raymond,他只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余玥的眼睛微微眯着,瞳孔渐渐散开,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可是,她的脑子依旧苟延残喘着,脑海里有徐子霖的影子,也有Raymond的影子。
两个在她生命中举足轻重的男人,此刻都来陪伴她了,在她的记忆里永远相伴……
一个在太平洋的东侧,一个在太平洋的西侧,中间横亘的苦涩海水,是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她似乎回到了那一年,幸福地挽着徐子霖的胳膊,嘴里含着橙子味的糖果,偷偷吻上了他的唇。
那一刻她傻傻的以为,这一生便这样幸福地度过,他们一定会步入婚姻的殿堂,生下一儿一女,直到耄耄之年,她依旧少女般挽着他的胳膊,偷偷亲吻他变形的嘴唇。
幸福的画面匆匆结束,她回到了那令她痛苦的房间里,Raymond将她的脸按压在镜子上,眼神中的爱与痛止也止不住。
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可也恨透了这个男人,每每对着这张脸,她就会不断提醒自己:Raymond爱的不是她。
她痛苦,皆因他爱的是唐欣欣。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真相,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回到那一年,她惊慌地从甲板上醒来,Raymond对她张开双臂,她一定会投入他的怀抱。
使劲得嗅着他淡淡的烟草味,与现在一模一样,哦不……她已经停止呼吸了!
再见了,我的一生,再见了,Raymond……
“玥……玥……”他抱着她,从手术台上拖到了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就如她飞走的灵魂,带走了所有的力量。
“余玥……”易点点捂着嘴,不忍看到这一幕,转身对着窗外,她猛然间对上了一双眼。
与她一模一样的,含泪的双眼。
他是……
他是King!
这双眼睛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只是有些不明白,King为什么流泪呢?
徐子霖隐藏在窗后,除了易点点没人发现他的存在,他摸着窗玻璃,好似摸着余玥失去生命迹象的手臂:“余玥……”
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了她的死亡。
余玥,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对不起,其实他根本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响,只是光凭着Raymond和贼婆的举动感受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余玥今天有些陌生,并不是因为换了唐欣欣的脸,而是那眼神……她当初怀着浓浓爱意望着他的眼,竟转向了Raymond。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究竟是谁?
易点点紧张地对着窗外,King的出现分散了她的悲伤,她有些不明白,King怎么会出现呢?
窗玻璃里倒映着Raymond的影子,她心中一紧,难道是为了他?
King和Raymond分明不像一伙的,他的出现难道是……
一道影子晃过,易点点快速转身,Raymond将余玥的尸体轻轻放下,他再三举起了手枪,这一次,易点点明白是真的了。
“Raymond……”她飞身过去夺枪,砰砰砰……
三声连续的枪响传出,易点点惊呆地望着他,就在刚才,就在一片混乱中,她碰到了一股滚烫的血液,谁的血?
眼珠子瞪着面前的Raymond,他的表情有些痛苦,更多的却是解脱。
难道他……
“Raymond!”易点点放开了他,他滑落在地,伤口源源不断地喷出血液,染红了余玥的脸颊,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就像他们夜夜入睡的姿势。
她喜欢背对着他,他喜欢从背后搂着她。
像一个坚强的贝壳,用最柔软的部分呵护着珍珠,她便不会害怕黑夜。
“玥……”他的后背出现了一个洞口,直接对着心脏。
余玥已经无法再回应他了。
“睡吧……”他轻轻说着,手上打着拍子,轻柔的拍子哄人入睡,哄他入睡。
“真希望……明早起来……还能看见你的……脸……”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很快,节拍猝停,他的心跳停止。
情已逝,曾经伤害彼此的心,皆因无计可施,我们都爱错了人,又或许也爱对了人,不管你是否爱过我,我只知道,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深深地爱着你,这已足够……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抢救两人,肖潇带人进入急救室,一脚踢开了手枪,看见地上的血液,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满是慌乱和涌动,除了她,一个在混乱中捂着脸哭泣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余玥和Raymond于她而言,只是较熟悉的陌生人,她为什么会哭呢?
转过头,她以为窗玻璃外也是一双泪眼,但是……
一个圆圆的小孔对着她,冷空气从窗外灌入,易点点猛然瞪大了双眼:“难道……”
难道Raymond不是死在自己的子弹里,而是King的手里?
King为什么杀人?钻石神偷从未伤人性命,为什么这次……
难道是因为她吗?
害怕她被误伤,所以,他开了枪?
这是杀人不是偷窃,易点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警方事实,新的问题困扰着她,回过头,看见医生手忙脚乱地给Raymond做心肺复苏,她暗暗祈祷他快快醒来,这样King便没有杀人。
Raymond,你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