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曾老去,虽有子瑾儿,可他陪着她,所以体会不到林老夫人那番心意。然见她言词深切,定是十分落寞吧,月溪虽有时常会去,可总归是嫁作他人之妇,总有地方是考虑得不够周到。伸手搭在她的手上,蔺珂轻声笑道:“珂儿虽不能体会伯母的感受,可珂儿知道,月溪是您的女儿,您和伯父永远都在她心里。”
林老夫人不语,心下可叹蔺家妹子去逝得早,否则有女如此,该是何等欣慰!展颜相望,不经意间看到青音引着一神色庄肃的男子走来。男子生得龙颜凤姿,一双剑眉摄人如厮,眉下凌目冷静透亮,鼻挺如悬浮之胆,轮廓刚毅若鬼斧神雕。身高七尺,着一身银青色长袍,步履威仪,气势逼人。不由让人一惊一惧,一叹一悚。
瞧着林老夫人倏然发愣,蔺珂有些奇怪。疑惑侧眸,见青音带着祁煜站在月牙门不远处。心下顿生窘迫,祁煜他逝死相随,她还不曾作好活下来要如何面对的准备。早晨的时候月溪也有问过她,怎么不问问奕亲王的消息。她不是不问,是不敢问。在月溪的心里她是最重的,祁煜的生死较之就为较轻。可月溪很快就给了她放心的答案,祁煜很好,他没出事。
不远处的眸中之人似乎瘦了,下颌亦尖了。青丝不再如从前飘逸轻柔,却丝毫不影响她与生俱来的雅韵。眸中的笑意如烟如水,惟美的脸庞在日光下染上一层晶莹的光晕。她仿佛就是应着遗世之姿而生,而他,则抑止不住于她的砰然心动。这种悸悦仿佛久违,久违了一生一世。
“二小姐,王爷来啦。”这些日子王爷天天都往这儿跑,时间久了,她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络,先前的拘谨也早已一扫而光。
林老夫人到是与祁煜有过几次薄面,只是印象不深。这下子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一会儿说将丰淮城翻过来要将珂儿要杀要剐的人,一会儿又说要陪着珂儿一起葬身火海的人。唉,她真是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要死要活的折腾。
起身施了一礼,“老身见过王爷。”
瞧这妇人衣着不俗,但不知谁家主母。青音忙上前回禀,“王爷,这是我家小姐的母亲,林家的老夫人。”
原来是林月溪的母亲,祁煜虚手空扶,“林老夫人客气,请不必如此。”
“老夫人,你给二小姐剪好了吗?”青音边说边整理妆奁。
林老夫人说:“都剪好了,在她手里捏着呢。”又看向蔺珂道:“珂儿呀,这个东西历了劫不吉利,找个地儿埋了,或者放在火盆里烧了干净。”
蔺珂微笑着颌首,青音已将妆奁拿进屋去又出来说:“老夫人走吧,亲家夫人听说您过来了,吩咐奴婢请您过去饮茶呢。”
林老夫人不明内理,点了点头又交待了蔺珂些许注意身体的话便相携着青音走了。少顷后,满庭院的清风绕着盘旋不停。
蔺珂坐着,祁煜站着,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窒息下来。花还在开还在落,叶还在绿还在黄。如此平静,宛如某天落梅谷的早上,蔺珂如是说:‘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此刻,她亦是如此开口,“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祁煜很听话的坐下,撩开受伤的手臂伸向蔺珂。其实观其气色,也知道祁煜得到很好的护理和治疗,何须她来费心?可是,她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一个宁愿抱着她一起死的人,她还有什么好计较?
她根本就看不到祁煜的伤,那包扎伤口的地方崭新,应该是出门前换过药了。所以她能看到的,只是入眼的一片白绸带。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由指尖传递到心里的脉动,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跟随着她的心跳一起振动。
如她所预想那样,他不用她操心。覆上他的衣袖抽回手,却在缩回的瞬间让他握住,蔺珂有些惊讶,抬眸间,唇角掀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你总是这样让我错愕。”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祁煜迅速的接下话来,他看到蔺珂浑身一颤,敛眉间拉过她坐在自己怀里,头埋在她的胸前,深吸属于蔺珂的气息,“可那不怪你,是我从来都没给过你最基本的信任。珂儿,对不起。”
历尽数年的悲伤和煎熬,换来那个祁煜的‘对不起’,此时此刻,蔺珂的心里百感顿生。那泪水也不知从何而来,压过睫羽泪滴落到祁煜的身上。每次被伤害,她都想起成亲那夜他的温柔,为他狡辩为他开脱。每每如是,她的身心早已麻木不堪。
“如果我这次被火烧死了,王爷会如何?”她开始得寸进尺了,可是是他给的机会不是吗?
“我抱着你呢,你觉得你死了我会如何?”
是啊,他抱着她呢,她如何葬身火海,祁煜岂能活出来?
“如果在血虎门时我被谭虎阳折磨至死,珂儿你又会如何?”问这话他是带着期望却是没有底气的,那时珂儿一心只想离开他,虽然她用药护住他的心脉,可也只能说明她只是不想看着他死而已。
“只要有你,在哪儿我都能活下去。”这么多年来,她不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我们谁都不会死的。”拉开彼此的距离,祁煜正视着蔺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从前他这样看着她,是在看她眉宇间的那点朱砂,可是现在,他真真正正的注视着她。可是事情过去了不代表不存在,所以她想更加确定,“祁煜,你是在看谁?”
“蔺珂。”
噙在眸中的泪未曾滑下,瞳仁中祁煜的身影正飘浮荡漾,光线浅浅的,却清晰无比。
祁煜徒然拉着她进了屋子里,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蔺珂不明所以,只得从菱花镜中瞧着祁煜。她的青丝被灼,绾起后后背明显空了很多。祁煜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簪,蔺珂认得出来,她曾经碎过一只,这只据祁煜而言说是同一块玉打制而来的。他将玉簪携进青丝里,菱花镜中蔺珂正对着他温柔的笑。
蔺珂笑靥里的温柔,不禁让祁煜想到当年的归欣苑,此情此景,仿佛昨日,又仿佛隔了千万年。胸膛紧紧的靠着她的身子,祁煜柔和的视线渐渐掺进一抹忧伤,“珂儿,你体内的毒我会想办法的。”只要他快点儿举事,早点儿夺回熙月的江山,不说可以比梅翁先替珂儿解毒,至少有天下人替他找寻希望。
“你不用担心,师傅在我身上点了九曲梅花穴,我再不会动用武功了。”如此也减缓了接近死亡的步履,可是,她不能保证不出意外,所以,她想呆在他身边,那怕只是看着他。
祁煜敏锐的嗅到一丝被安慰的感觉。只需稍作一揣,便知珂儿的确是在安慰他。她虽说因为九曲梅花穴的原故不会再动用内力,可是,那毒还存在,只要还存在,对她而言便是致命的危险。而这个险,他冒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