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大军的话音落下,兰姨的脸色不由一怔,掠过一丝慌乱与不自然。
她的反应被习大军看在眼里,这让他脸上的讥讽之意越甚明显,而不等兰姨说话,他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你咋不想想你当年都做了些啥事情,怎么的?你是不是以为过了这十几年,就可以把那些事情当儿没有发生过了?”
兰姨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很难看,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且就像他说的那样,别说十几年,就算再过几十年,有些事情也会像落地生根一样,永远地扎在她的心里,除非死,若不然这一辈子都无法解脱。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兰姨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怒意。
但习大军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毛,说道:“我还能做啥?当然是认回我的亲侄女儿了。俗话说血浓于水,这么做难道还有啥错了么?”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加上脸上的浅笑,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真的会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找认自己侄女儿呢,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兰姨,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兰姨再清楚不过。
至于现在……呵……看看他的表情听听他的语气,不用多想,兰姨也已能猜出一二。
狗改不了吃屎,习大军又怎么可能改得了本性?
只是面对这样的习大军,一向遇事波澜不惊的兰姨此时也毫无办法。
而看着兰姨束手无策的表情,习大军心里更是快意难掩。
他扫了一眼愣怔的兰姨,唇角一勾,又道:“你放心方兰,你那点儿事儿,我可是半个字儿都没跟琳琳说。而且不仅如此,我还帮你找了完美的借口哩。我跟她说,她爸是车祸死的,她妈也是为了她爸才自杀的。怎么样,我对你可够仁义的吧?!”
似问非问的语气,唇角眸中,无一不带着得意又阴郁的笑意。
兰姨咬着牙正要说话,路兮琳突然从门外进来。
“兰姨叔叔,你们聊什么呢?”路兮琳没有注意到厅内的异常气氛,一边进门一边随口问道,说着,又将手里的果盘放到中间的茶几上,然后朝习大军跟素琴招呼:“叔叔婶婶,吃水果!”
眉眼含笑,素琴局促地笑着道谢,习大军则一敛方才的阴色,憨笑道:“好、好!”
“兰姨,你也吃!”路兮琳说着又叉了一块果肉递给兰姨。
兰姨抽了抽嘴角,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接过水果,路兮琳还沉浸在和叔叔相认的愉悦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兰姨的神情。
之前的话题因为路兮琳的出现和存在而适时的打住,路兮琳坐在兰姨身边,和习大军随意地聊了起来。
“叔叔,你跟婶婶一直都在老家吗?”路兮琳问。
习大军点点头,笑道:“是啊,咱一没文化二没路子,可不就在老家了么。”
“那……老家在哪里呀?”
“桐北县你知道么?”习大军笑着问她。
路兮琳眨眨眼,然后点了点头,说:“嗯,听说过!”
她对地理没什么研究,在认识贺文渊以前,她走得离家最远的就是Y市市里了,Y市下面的县市她一个地儿都没去过。
“咱家就在那儿,不过还在县里的乡下了。”
“哦……”路兮琳点点头,对“乡下”这个词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看习大军和素琴的穿着也看得出来,定不是什么好的人家。
而正聊着,路兮琳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路兮琳连忙起身到了屋外。
“现在在干嘛呢老婆?”电话接通,贺文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听到他的询问,路兮琳应道:“跟兰姨还有叔叔他们聊天呢。”
“叔叔?”贺文渊本准备接下来就问关于路兮琳昨天所说的“叔叔”的事,听她这么说,他不由地疑复了一声,问:“看来事情已经确认了?”
路兮琳起先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我问过兰姨了,兰姨当场就确认了那个男人的身份。文渊你知道吗?他真的是我的叔叔,是我爸爸的弟弟!”
说到这儿的时候,路兮琳显得有些兴奋。
虽然在习大军的口中,自己的父母已经离开人世,可是能见到亲人,她依然是很开心的。
贺文渊感觉到她的情绪,心里虽然有些怪怪的,但还是受了她的感染,唇角染笑,附道:“真好,咱的宝贝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无法体会没有从小便没有父母亲的那种感觉,可是他知道,在路兮琳的内心里,她一直在渴望着某种东西。
那种东西或许与亲情无关,而是一种血缘的追寻。
“文渊,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在家住一晚!”
“好!”贺文渊应允,又转而问她:“那明天呢?明天回来吗?”
“嗯,争取明天回去!回头再问问看叔叔他们,看看他们什么情况!”
“好,那晚上我再给你电话!”
“知道了!”路兮琳甜甜地回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回到厅里,路兮琳走到兰姨身边坐下,正要说话,习大军却先她一步开了口,问她:“琳琳啥时候结婚的呀?”
“去年!”路兮琳看了看他,回答。
“你才多大呀?咋城里人也这么早就结婚哩?!”
习大军故作惊讶,路兮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谈得差不多了,该结就结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早结婚呢,刚结婚那会儿自己也挺有些莫名其妙的。
“也好也好,像你这年龄啊,在咱村儿里,娃子都得有两三岁了!”习大军点头附和,又问:“那咱家女婿是干啥的呀?收入咋样?对你还好不?”
跟踪了一个多星期,虽说知道路兮琳嫁了个有钱人,不过到底多有钱,习大军可是一点数都没有,因此他也想这样旁敲侧击地问些端倪。
和叔叔相认路兮琳的确很高兴,不过有关贺文渊的事,尤其是还听他问及收入这种敏感的问题,她则本能地排斥也不想讲得太多。
所以路兮琳听了,只是讪讪地笑了笑,回答说:“就是在公司上班的普通员工,对我倒是挺好的!”
故意忽略掉收入这个问题,习大军在心里不快地嗤了一声。
普通员工?这年头普通员工也能开豪车买好房?鬼才相信呢!
不过想归想,习大军却仍是满脸堆笑,看起来好不和蔼的样子。
“好、好,只要他对你好啊那就比啥都强!”
路兮琳也笑。
两人聊着,对面的素琴一直没有插话,从头到尾她都是垂着眸子,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什么,反倒是路兮琳偶尔会跟她聊上一句,只不过每次她都只是以笑回应。
路兮琳有些疑惑,不过看看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妇人,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模样,路兮琳想着她大概就是性子内向,加上彼此又是刚刚见面,便也没有多想。
但一旁的兰姨却不同了,她满腹的话堆积在心里,看路兮琳跟习大军聊得眉笑眼开,心里别提有多烦躁了。
一方面她不想路兮琳和习大军接触太多,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太过明显地阻止路兮琳,甚至不敢将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
而习大军有意无意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都让她慌乱不已。
“对了叔叔,那你们这次来,还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他说是来找自己认自己,那现在找也找着了,认也认了,路兮琳觉得他应该是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计划的,于是突然问他。
习大军微怔,随即脸一苦,“嘿嘿”地讪笑了两声,回答道:“我、我……也没、没啥计划,就光想着来找你了,啥也没顾上!”
计划?还能怎么个计划?
他的计划就是见机行事,要是能找到路兮琳,她混得不好,就避之千里,混得好,则就牢牢抓住,呵呵……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属于第二种!
路兮琳听了,也有些微难。
刚要说话,兰姨却抢先接了话茬!
“现在人也见着了,也认了你这叔叔了,明天就回家去吧!你也出来了那么长时间了,再不回去,家里的事儿谁帮你看着。”
兰姨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所以开口便是下起了逐客令。
习大军一听,知道兰姨这是在明着赶他呢,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这就要撵他走?呵……
“现在又不是啥农忙时节,家里能有啥事儿啊,我还想跟咱琳琳多处两天哩,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找着咱侄女儿,话还没好好说几句呢,你说是不琳琳?”
习大军憨声笑着说道,最后更是将话茬引到了路兮琳身上。
方兰要他走,路兮琳却未必,他深知这一点。
“这会儿到明天还有那么长时间,有什么话也足够你跟琳琳好好说的了,再说了,十几年都没见过你,跟你还能有什么好聊的!”
说这话的时候,兰姨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对,路兮琳也听出来了,所以她不自主地皱了皱眉。
不过没等她说话,习大军就接着说道:“你这话说得,可不就是因为十几年没见才更要多叙叙么,要天天见上无数回,那才没啥说的哩!”
习大军明明一副无赖的模样与语气,兰姨听得怒火直涌,但不明所以的路兮琳却是帮着习大军。
“是啊兰姨,好不容易见到叔叔,而且他们也难得来一趟。”路兮琳说着,转目看向习大军,又道:“要不这样吧叔叔,明天你们跟我回市里,过两天我再带你们好好转一转,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好不好?”
要不然怎么说血浓于水呢,路兮琳不仅对这个叔叔毫无防范,甚至显得十分的热情。
而她的话也正中习大军的下怀。呵呵……挽留他,他可是求知不得。
所以她刚说完,习大军就连忙点头笑应:“好、好!”
习大军是高兴了,兰姨却是难掩担心。
听到习大军应声,她也跟着连忙出声:“琳琳啊,你叔叔这一走一个月,家里没人照看,你就别担误他的时间了!”
刚才路兮琳就感觉到了兰姨的不对,这会儿听她这么说,路兮琳就更觉得她像是故意在阻挠她跟习大军相处。
当然,现在不是路兮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且即便是她想问,习大军也不给她机会。因为兰姨刚说完,他就赶紧接话:“不担误不担误,这回我出来呀,早都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了。”
事实上什么安排好不安排好,就他家里那点破事儿还有什么好安排的?要啥没啥,自己这回出来说是来找路兮琳,其实还不是因为被追债才出了如此下策罢了。
还回去呢,要真回去,估摸着还没到村口就被人给卸成肉块了。
所以打死他他也绝对不会回去的!
路兮琳听罢,微微一笑,道:“那好,那就先这么定了,明天咱们先回市里!”
习大军一连又回了同个好字,一旁的兰姨听了真是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
而有了路兮琳的话,习大军故意朝兰姨挑了挑眉,貌似憨厚的笑脸中,却是带着一抹挑衅与得意。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是路兮琳和习大军在说,素琴是因为不敢插话,兰姨却是插不了话。
那一刻她忽然间甚至觉得,血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哪怕十几年没见,即便是十几年前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可是却依旧无法影响路兮琳对习大军的感情。
就连路兮琳都不知道,自己和习大军之间,除了有着血缘的关系之外,甚至跟陌生人没两样,可是就因为他是自己的叔叔,所以对他,她的心里尽是柔软。
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好吧,仅仅只是路兮琳感觉而已,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
习大军借口疲惫,早早地回了房。
路兮琳原本打算睡觉前给贺文渊打电话的,却不想刚在厨房收拾完出来,贺文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吃过饭了吗?”他问。
“嗯,碗都洗好了!”路兮琳回答,接着又反问他:“你呢?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啊?现在在哪?”
“吃过了,现在在家!”
“今天没加班啊?”
“没有,今天没什么事!”
“那今天晚上早点睡,最近老是忙到半夜,气色都变差了!”
气色差这种事,明明是在平时的相处中就发现的事,可是有些话却偏偏只有在分开的时候才会说出口来。
就像现在,两人不在一块儿,路兮琳才更加地担心他的气色问题。
或许感情就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不以为意,分开哪怕几个小时,也会对一些平常的事情在意万分。
“知道了老婆大人!”贺文渊笑道,转而又问她:“你呢?下午说的事怎么样了?”
他这一问,路兮琳这才将话题正入正题。
“我明天带叔叔回市里,然后打算带他到处转一转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对习大军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现在自己是无业游民,有些东西……呃,当然,主要是经济上,还得靠贺文渊呢。
“很好啊,也该这样!”贺文渊一口应允,又道:“那这样,明天我正好也没什么事,你上车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车站接你们!”
“不用——”
“明天真的没事儿!”
路兮琳刚要拒绝,贺文渊便打断她的话,而知道路兮琳要说什么的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
最后路兮琳自然没有执拗过贺文渊只得应了下来。且末了她想了想,也好,反正回去之后习大军跟贺文渊之间都是要见面的。
两人随后又卿卿我我半天,贺文渊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如今的路兮琳就是他心头的一块肉,宝贝着呢,这一天晚上不在家让他可不舒服了。
路兮琳晚上留在了兰姨房间。
对于自己和习大军相认这件事,她心里高兴的同时,却也有很多其它的疑惑。
不过从进房间后开始,兰姨就没怎么说话,只是自顾地收拾了一会儿便上了床。
路兮琳很快也跟着爬上了床去,躺到兰姨身边,路兮琳像儿时那样窝进兰姨的臂弯里,也像女儿依偎着母亲那样。
兰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沉默的气息从房间里弥漫开,床头的台灯被调得稍暗,只有淡淡的光芒笼罩在房间里,显得朦胧而柔和。
“琳琳……”
“兰姨……”
躺了片刻也默了片刻,但两人都没有睡着,而兰姨刚出声唤路兮琳,却不料路兮琳竟也是同时出声。
两人同时一愣,接着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说完,两人再愣,路兮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姨,你先说吧!”
“我没事儿,就是想看看你睡着了没有,你说吧!”
路兮琳没多想,也只当兰姨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睡着,于是便不再扭捏地开了口。
“兰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叔叔啊?”
路兮琳问她,兰姨听罢,微微一怔,然后反问她:“怎么这么问?”
“昨天叔叔找到我跟我说他来找过你的时候,说你不想让我跟他见面,然后今天我看你好像真的有点排斥他,所以……所以我就问问。”
不管怎么说,向兰姨问这种问题,真的有点难以启齿。
“没有!”兰姨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应完又怕路兮琳不信,于是又连忙找了个借口,解释:“只是十几年没见了,他突然来找你,我这心里、这心里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兰姨平躺着,说话的时候没有扭头看她,甚至连身子都没有乱动一下,只有淡然的声音在路兮琳耳边响起,像是带着无尽的忧伤一般。
路兮琳并不清楚她和习大军之间的那点纠葛,听兰姨这么一说,路兮琳连忙问她:“兰姨,你是不是怕我跟叔叔回家啊?”
这种剧情在电视里看得多了,养子女在亲生父母找来后,养父母总是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就这样被人抢走,此时的路兮琳也只当兰姨是出于这样的心情而说的刚才那句话。
兰姨默了默,才道:“如果他要你跟他走,你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了!”路兮琳想也没想就回答,“兰姨,你放心,别说是叔叔了,就算是我爸妈,我也绝对不会跟他们走的!”
说完,路兮琳愣了愣,又接着道:“不过我爸……妈,他们永远都不会来了!”
刚才还坚定的语气,突然之间就沉了下去,连同音量也小了几分。
而听到这话,兰姨微微一怔,然后小心地问她:“你叔叔都跟你说了?”
“嗯!”路兮琳点头。
“那……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兰姨继续问,语气仍如方才那般小心。
路兮琳不明所以,也就老实地回答:“他说……他说我爸爸是出车祸去世的,然后我妈妈因为承受不了打击,安葬爸爸后不久,也自杀了。说我妈妈自杀前把我送给了你……”
说着,路兮琳顿了顿,又问:“兰姨,我叔叔说的这些,都是真、真的吗?”
想到白天习大军说的话,现在再面对路兮琳的询问,一时间她竟是有些语塞。
是真的吗?当然不是!
兰姨很想这样回答,可是她不能。
有些话如果一旦说开了,那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不了,而有些事只有这样永远地埋藏下去才是最好,无论是对谁,一旦被挖出来,受伤的不仅仅只是自己,还有站在自己身边的其她人。
尤其是……路兮琳!
“嗯!”
许多思绪飞快地从脑子里面闪过,最后兰姨违心地应了一个字。路兮琳听罢,心里温过一片悲伤。
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那……兰姨,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我爸妈的事?”
她问过兰姨很多次这个问题,每一次,兰姨都找了借口敷衍而过。但这一次,兰姨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
如果自己再回避,她万一转而去问习大军的话,鬼知道那个习大军会跟她胡说八道些什么?
虽说习大秦的死因他的确找了个好的借口,那别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兰姨担心之余,更是不由地有些心虚。
于是敛了思绪,兰姨终于第一次正面回应了这个问题。
“你爸爸……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顾家,爱你的妈妈,也很爱你。跟你妈妈刚结婚不久,便一起到了Y市为了你们的将来打拼。因为没有文化,又是乡下人,只能做一些苦力活。每天起早贪黑,却毫无怨言。后来你出生了,他就更加卖力的,除了白天的正工作外,夜里还跑去做兼职给人卸货,为得就是想让你像其他孩子一样,过上好日子。”
兰姨喃喃地说着,声色柔和而平静,一副沉浸在远久回忆里的模样。只是路兮琳没有发现,她的唇角带着一抹浅笑,似是甜蜜,却又忧伤而怅惘。
而那双早已被岁月洗去了光泽的瞳眸,在说到习大秦的时候,却是没来由地微微发亮,就像被人点亮的烛光一样,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路兮琳靠在她的怀里,安静地听着,而少许的停顿后,兰姨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至于你妈妈……”刚说了一句,她就不由地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忽然地变得苦涩,眸中的亮光也隐隐地变成了一团水雾,朦胧了她的双眼。
“你的妈妈很漂亮,又温柔又大方!”兰姨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那个逝去了十几年的女人,而此时她在泪眼中仿若又看到了那张永远年轻漂亮的脸庞。
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带着淡淡的微光,忧伤地看着她,嘴唇微动,像是要对她说什么,可是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一个字。
“她叫什么名字?”路兮琳突然插话进来。
习大军说了自己和他爸爸的名字,却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她,她的妈妈叫什么。
兰姨稳了稳心绪,当眼中的泪水逼退后,这才缓声开口,说:“她叫邵敏!”
“邵……敏……”路兮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低低地道:“她一定很爱爸爸吧……”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选择自杀这种方式随了自己的丈夫而去?连自己才三岁的孩子都不管不顾。
“是啊,她很爱你爸爸,就像你爸爸爱着她一样……”
兰姨有些恍惚地说着这句话,忧伤笼罩在心头,让她胸口堵得十分难受。
往事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向她的脑海,击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坚强了很久,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埋藏那段往事,可是突然有一天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揭开那些痛苦的过往,即便是已经十几年过去,但想要真正地从那些过往中抽身出来,又岂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兰姨,妈妈把我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路兮琳很想知道,那个叫邵敏的女人,那个是她母亲的女人,当时为了丈夫而义无返顾选择弃她而去的女人,有没有对她这个女儿留下只言片语。
“她拜托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把你抚养成人,她还让我告你,她跟你爸爸永远爱你!”
听到“永远爱你”四个字的时候,路兮琳的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滑进耳边的发丝里。
有一种感情不会因为生离死别而不复存在,有一种爱,即便是阴阳相隔,也会牢牢地种在活着的人心里。
就像现在,即便路兮琳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可是她依旧无法在听到兰姨说,他们永远爱着自己的时候而做到无动于衷。
吸了吸鼻子,路兮琳努力地抑了情绪,又问:“那兰姨,我以前叫什么名字?习琳是他们帮我起的名吗?”
兰姨感觉到她抽泣,扭头看了看她,然后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习琳是你爸爸为你起的名字,后来他们陆续离开后,我就带着你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路兮琳’是我给你起的,‘兮琳’是为了保留你的本名,路则是我给你新加的姓氏!”
“习琳……习琳……”路兮琳喃喃地重复了两声。
“兰姨,那他们葬在什么地方的?”片刻,路兮琳调节了一下情绪又继续问。
兰姨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应道:“回头我带你去好吗?”
“好!”
“你真的打算让大军跟你回市里去?”路兮琳声音落下,兰姨又反问起她来。
路兮琳眨眨眼,有些不解。
“嗯,怎么了兰姨?”
“没什么……”兰姨有些无奈,“只是你们毕竟十几年没见,以前你爸还在的时候,两兄弟一个在城里打工一个在老家务农,也没多深情厚谊,所以我是怕……”
怕什么?其实一时间兰姨自己也说不出来,所以她没有把话说完,而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路兮琳没那么多心思,显得不以为意。
“兰姨,你就别担心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挺怕的,怕他是骗子,可是你都确认了他是我叔叔,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呀?我也就是想带他们玩儿两天,他们难得来一趟。带他们玩过了,我就送他们回老家!”
路兮琳都这么说了,兰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路兮琳便和习大军夫妻二人离开去了车站。
兰姨把他们送到站里,趁着路兮琳买票的时候,兰姨忍不住冷冷地对习大军说道:“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安的什么心,你最好早点回你的老家去,少打扰琳琳的生活!”
习大军瞟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到底是怕我打扰琳琳,还是怕自己那点儿事儿包不住啊?再说哩,咱琳琳接待我跟她婶子,你操的啥心?总之我跟你说,只要你不碍手碍脚的,我保证帮你把你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不然,你在琳琳心里的光辉形象,我可就真不敢保证了,想想琳琳要是知道,这个疼她爱她十几年的女人,一副慈爱的模样却只是一个假象的时候,看你还有啥脸见琳琳!”
一席话,说得兰姨脸色僵硬又难看,而她刚要动怒,路兮琳买了票过来。
“还有十分钟!”她把票递给习大军和素琴,笑着说道。
习大军恢复憨厚之色,兰姨也只能敛去了那抹怒意,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几人在候车厅里坐了一会儿,路兮琳便带着习大军和素琴检查进了站。
进站前,兰姨担忧地看了一眼路兮琳,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上车后,路兮琳便马上给贺文渊打了个电话。
贺文渊今天没有去公司,接到路兮琳的电话,得知她到车站的时间过后,他便掐着点去了车站。
路兮琳三人从车站出来,远远的她就看到了等在站外的贺文渊。
贺文渊也眼尖地看到了她,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也不在乎习大军夫妻二人还在场,他便旁若无人地在路兮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搞得路兮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哎……人看着呢……”路兮琳撅撅小嘴,咕哝了一声,贺文渊才不在乎呢。
而咕哝完,路兮琳便拉了拉一旁的习大军,然后道:“叔叔,这是我先生贺文渊。”说完,又对贺文渊介绍:“这是我叔叔,还有婶婶。”
“叔叔你好,婶婶你好!”贺文渊礼貌地向二人问候,素琴听了,连忙点头微笑,却仍不说话。
至于习大军,除了一连说了好几声“好”之外,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地打量着贺文渊,道:“瞧瞧,咱老习家的女婿果然是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啊,琳琳好福气好福气!”
一番夸赞,贺文渊微微一笑。
这种客套话他听得多了,也素来不会往心里去。
上车后,贺文渊便直接带着几人去了酒店。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将酒店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所以到了酒店后,便直接去了事先已经预订好的房间。
“叔叔婶婶,也不知道这儿的环境合不合你们的意,只能委屈一下你们,暂时先住在这儿了!”
贺文渊语气真诚,一副像是住在这里真的就让人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天知道这可是Y市最好的酒店,虽说房间不是最好最贵的房间,可是比起其它的酒店,这里的普通房间也已经是很高规格了!
习大军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看看这房间的装修陈设,以及刚才在酒店大厅里看到的豪华,他自然清楚这儿有多昂贵,所以贺文渊一说完,他就连忙点头哈笑:“不不不,怎么会委屈,这里真是太……太好了!”
“是啊是啊,谢、谢谢!”素琴巴巴地附和,而难得开口的她却只知一个劲儿地道谢!
路兮琳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安排住宿而已,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于是她忙道:“婶婶,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你跟叔叔就好好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告诉我跟文渊!”
说完,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贺文渊,贺文渊点头附和:“是啊,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们就好了!”
中午,贺文渊又带习大军夫妻二人去了最好的饭店吃饭。
十几年才相见相认的亲人,对路兮琳来说意义重大,贺文渊自然也不会怠慢,这第一顿饭,自然以最高规格的标准来款待。
坐在宽敞明亮奢华的餐厅包房里,连习大军这么狡赖的人都有些无所适从,素琴就更不用说了,坐在椅子上更是犹如坐着针毡一般。
“哎……侄女婿呀,你看,这吃个饭而已,随便吃点儿就行了,不不、不用这么破费到这么好的地方来……”
要说惊讶,习大军还真的蛮惊讶的。他甚至惊讶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住的地方好不说,连吃饭还来这么豪华的地儿,没点儿钱可真出不了这样的手笔。
“叔叔跟兮琳十几年没见,这次难得见了面,自然应该好好庆祝,这顿饭就当是为二位揭风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习大军说着,眼底划过一丝贪婪的精光。素琴则在一旁拘谨地附声:“侄、侄女婿啊,这真是太、太让你破费了,谢……谢谢……”
比起习大军的溜口,素琴整一副农家妇人的形象,声色表神无一不带着乡里人的淳朴。
这一点跟习大军相比,显得真实得多。
路兮琳看不出来,贺文渊却是看在眼里。
“婶婶,您别客气,这是身为晚辈的我应该做的!”
贺文渊原本客套的语气在面对素琴的时候,却是温和了几分。
席间,贺文渊极尽地主之宜。尽管四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但各种美味菜肴却是置了满满一桌,以至于结束的时候,有些菜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动过一样。
素琴心疼得不行,路兮琳也心疼得很,她甚至还想找服务生拿饭盒打包,但想想在家贺文渊都没有吃剩菜的习惯,加上为免让贺文渊觉得没有面子,所以最后只好作了罢。
走的时候路兮琳还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贺文渊不经意看到她一脸可惜的模样,不由地笑了笑。
真是个傻妞,他在心里腹语!
离开饭店后,路兮琳看了一眼习大军和素琴,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两天没换了,看起来皱巴巴的还有些发脏,于是她跟贺文渊说了一声,贺文渊便带着夫妻二人去了商场。
一番采购过后,离开商场时,路兮琳和贺文渊手上已是大包小包。
贺文渊的车就停在商场外面的马路边的停车位上,几人一起走向车子的时候,安宁正好驾车过来。
远远地看到几人,路兮琳和贺文渊正跟习大军夫妇边走边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安宁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就这样坐在车里皱着眉头紧盯着几人的身影,最后目光直接落在习大军夫妇身上。
贺文渊和路兮琳边说边笑地将东西放到车的后备箱里后,又绕到前面体贴地为习大军二人拉开了车门。
看着路兮琳与贺文渊对夫妻二人的体贴,安宁收了收眉心,心中更是不免疑惑。
看那对夫妻的穿着,明显不是贺家的人,贺家的亲戚她可都见过的,那是叶家?可是叶家有这么落魄的亲戚吗?
如果不是亲戚,那贺文渊跟路兮琳怎么会对他们那般态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