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冲他笔画了一番。他会意拿来笔墨纸,并为我托住。我暗下决心,一笔一划写下。仅五个字的长度,我用了极长的时辰。他看着我的笔下渐渐连成成句,目光一怔。随即紧揣着,看着我郑重道,“好。”
那张纸上,简简单单写着,“我们成亲吧。”
我回视他轻笑。用嘴型道出“谢谢你”。他摇摇头,无奈道,“沐果,你早该这样觉悟的。”
我偏首不答,望向窗外升起的太阳。明媚的阳光叫我有些晃眼,像是很久未见过它们一般。迟来的阳光,也没有它的意义了。我欲起身,他立即会意扶我出门。如我所料的,府中上下早已哀鸿遍野,正厅的灵堂白的晃眼。长明灯摇摆不定,终究未灭。绿眉身着孝服,站在一旁打理大小事务。从她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她显然几夜未眠。
五皇子在一旁道,“正如母妃所言,绿眉姐姐果是女中豪杰。母妃让我来帮忙,我却丝毫插不上手,皆是绿眉姐姐一人扛起大小事宜。事无巨细,未见半分漏洞。”心里不由心疼起绿眉。这个女子,嫁了一个不爱她的男子,却依旧死心塌地。哥哥死了,我固然伤心,可她亦失去夫君,今后成为一个寡妇,她又如何不难过。她完全可以离开,可是她没有。若没有她,哥哥的葬礼估计会毁在我手上,又如何能这样有条不紊。哥哥生前,她将这个陪在哥哥身边最后的时间让给了我。我尚可纵容自己,容许自己伤心倒下。她却没有,她承担下一切,代替哥哥对我全心全意的呵护,对整个丞相府不离不弃的打理,为那个从未爱过她的男子。她深爱着哥哥,以一种无私的大爱。这种爱,我终其一生也达不到。
我缓步上前,绿眉见我忙过来,“沐果,身子可还好?如今你有孕在身,该多歇着才是。”随即又冲五皇子道,“这儿阴气太重,沐果不宜久待。你且扶她回去。”
我出手制止,冲绿眉报以微笑,随后一步步走向哥哥灵前,缓缓跪下。俯首磕下,来回不休。至始至终,脸上的微笑未减退半分。哥哥,沐果会是最坚强的女子。你看,我再也不哭了。那个懦弱任性的沐果,再也不复出现。你换来的生命,我甘之如饴。
终于起身,最后看了眼灵堂后的棺木,便别过头再不回首。走到绿眉跟前,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跪下。她忙来扶我,我望着她,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她见状只得收手,承受我的跪拜。绿眉,之于你,对不起和谢谢你已无法诠释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我敬重的奇女子,也是我在这世间最为愧对的人。这一拜,为哥哥而拜,为我自己而拜。为整个夏府而拜。
礼罢,我欲起身,五皇子便立即会意扶住我。之后一步步迈离灵堂,不多看一眼。灵堂的门槛极低,我却似花足了气力。这个门槛,早已赋予的特殊的意义。迈出这个门的夏沐果,再不是以往的夏沐果。它像是一个分割线,与从前一刀两断。
我要面对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亦要面对失去的痛苦。生活从不容许我们后退,即便前方是条不归路,也要无悔过去。后来,我们都将变成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模样,我们望着身后那个鲜血淋漓的自己,不忍离去,却只得抛下。不踩着鲜血的道路,如何走出印记。
只是当自己终于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在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没有波澜便是最好的感觉。你也许还会记起那个重情重义的夏沐果,然而却只能是回忆。
丞相府自原先白喜事后迎来红喜事。红绸铺天盖地的装点着整个府邸,似是洗刷一片萧条。我端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脸,眉角的疤痕勾勒出曼妙的梅花,红妆点点,这般明媚的妆容却带不起丝毫的喜悦。及笄时我亦是一袭红装,却没有这般华丽。如今红衫玉钗,良人不再。
青杏一面为我一道道梳理长发,一面道,“我家小姐比别的小姐好看多了。怪不得姑爷回朝后第一个来的就是咱们府里。今儿小姐这么个模样,姑爷看了定会欢喜。”
我苦笑,“待同我去了王府,可不许再这么口无遮拦了。”五皇子既已封王,自然有了自己的府邸。只是我们依旧不习惯唤他王爷,平白生了距离感。本想接绿眉一同去王府,也不至于叫她孤身一人守着这空宅。她却执意留下,守着这个再没有哥哥的府邸。
青杏嘟囔着,“姑爷脾气那样好,加之对小姐又这般好,又怎会责罚我。”她忽的停下手,我不解看着她,随后她道,“小姐,你为何只带我一人?寻常家的千金嫁入皇家少说都是两名随行丫头。”绿眉本想再为我选一名丫鬟陪嫁,我素来习惯青杏,也大抵知道她的心意,多了个生人人反倒不习惯。便婉拒了绿眉,只带青杏一人前去。
“青杏,你自小便在我身边。对我来说,你早就不只是丫鬟而已。如今我已出嫁,也不能再拖累着你。他日你若寻到好人家,自王府嫁出去也体面多。”
青杏双眼泛红,道,“小姐别赶我走。青杏今生只愿伴在小姐左右。”我又何尝不知她心里守着谁。天下苦命人那样多,何苦添上一个。
正欲驳她几句,便听外头擂鼓升天般的热闹。青杏闻声出门探了探,忙喜道,“小姐,姑爷来接小姐了。八抬大轿,好大的架势啊!”
我暗自无奈。五皇子明知我不在意这些细节,又何必整这些莫须有的形式。不过终究是感动的,他为我花了这些心思,也曾是我梦寐以求的。青杏为我套上广袖衫与霞帔,宽大的衣裳掩去了略显怀的腹部。凤冠落定,盖头罩下。红了整个天下。
被牵引着一步步踏入喜轿中,轿帘落下,还我一片宁静。外头高呼一声“起轿”,轿夫抬起,稳稳的前行。我略掀开帘望着夏府,看着“丞相府”的牌匾愈来愈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你可还记得那年你睁开眼时,窗外的梅花飘零雪花纷飞,你可还记得那个谪仙般的男子悉心的温暖,让你甘之如饴。年年岁岁梅花复开复落,你也同那颗小树一般,渐渐成长。待花开那日,便是落花之时。你本不属于这里,却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对它流连忘返。这些年的喜怒哀乐尽数呈现,唯一让我安心的丞相府,如今也因哥哥的离开变得毫无意义。我离开了,你也不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