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植末用小煤油炉子把饭做好了。
他是在门口做的,如果在屋里,烟味儿能把人呛死。即便这样,安安也觉得不舒服。但她忍着。
“来吧,吃饭!”方植末招呼了一声。
安安过去。左右看了看,有个洗脸盆,里边是清水,她洗了下手。找毛巾没找到,发现毛巾搭在方植末的脖子上,就用力地甩了甩手。
两人两个小板凳。
安安往下一坐,忽然觉得不妥。她蹭地就站了起来。
“怎么啦?”方植末奇怪地问。
安安大窘,低头看看她的裙子。这种小板凳,她一坐下来,里面是什么内容,那不是全让他看光光了吗?
方植末明白了。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自己的衬衫,对她说:“来,扎在腰上,就当个围裙吧!”
安安听话地扎上。这个打扮让她和方植末都觉得很好笑,气氛一下不紧张了。
方植末说:“尝尝这儿的猪头肉。你要不来,我一般不买。”
安安夹了一筷子,问:“需要这么省吗?”
方植末想了下说:“这儿的工人都这么过的,猪头肉也不是天天吃。一般来了朋友或是刚发了工资才会买。”
安安一脸茫然。
方植末说:“我爸爸就过着这样一种生活。他老了,挣得不多,吃点肉喝点酒就觉得很美……。我跟你说我们不合适,是因为真的不合适,无论哪个方面……”
“这个——,我知道一点!”安安低低地说。
“是钱程说的吧?我知道这种事情硬打听是打听得出来的。我也觉得很丢脸!”他笑了,是自嘲的笑,苍凉的笑。
安安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好听他说。
他说:“我是个犯了错的人,很无知很愚蠢,我把爸爸害得很惨。他不原谅我是应该的,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他的人生让我毁了!”
“他的那双手,原先放下笔就拿起小提琴,现在在工地搬东西,他又不是这儿的技术工人,就是个打杂的,挣很少的钱,受很大的苦……,那手,已经没法看了……”
“我的亲戚,大多都不理我了。我是他们眼中的白眼儿狼,是个告亲爹的不孝子。而且还是个高学历的蠢货!”
“节假日里我无处可去,这里是我故乡,可是原先的同学都不怎么搭理我。他们有时在街上见了我,都模糊地点个头,就过去。……我也明白,他们不知道该跟我说啥!”
……
“我千方百计地找他,因为我有罪,我要让他原谅我。如果他不能接受我这个儿子,我这辈子就没有幸福,你知道吗?”
……
方植末哽咽。他说不下去了。
安安呆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她没见过男人流眼泪。基本没有。她只觉得他好可怜。
和他爸爸不一样的可怜。
她放下手中的饼子。站起来。
“方植末!”
他点点头,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情难自抑。
她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他接过去擦擦,然后站起来,不看安安,一个人扭头向外,倚着门框。
门外有点小风吹进来,安安就站在他的身后。
过了会儿,他说:“这就是我的生活。安安,你是个好姑娘,一看就是,可是我这样的人,我自己都嫌弃自己,怎么能给你快乐的生活?”
安安不说话,此时的她和他一样悲伤。为他悲伤。
“安安,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不幸福的人了。你不要掺和进来,能少一个不幸的人就少一个不幸的人,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没有力气去爱你,我努力工作只是要养着这具皮囊,也藉此忘记烦恼,其他的心思,很难有了,你明天就回去吧!”
安安抱住自己的脸,抹了一把,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她很难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在舅舅那里听来是个故事,在他这里听来却是一个事故。
他被这个事故弄得遍体鳞伤。
家庭把人伤成这样,她没有见过。今天,她感受到了。
“我想回去!”她说。
“嗯!回去吧!”方植末转过身来。
他比她高那么多。他如释重负。
“走吧,这顿饭我都不想吃了。”他看着安安解下腰间围着的衬衫,拿起包儿,闪身到了屋外。
锁了门,两人一路走,一路无言。
到了马路上,方植末说:“打车走吧,快点回去,然后给我发个信息。”
安安点点头。
一辆黄绿色的夏利停了下来,是和风出租公司的。安安看了他一眼,上车。
汽车发动了,一路向前。
方植末却撒腿在后边追。那车又停下。
安安打开车门,问:“怎么了?”
方植末不吭气儿,却是叹了口气,示意安安往里坐。
两个人一起走。还是什么都不说。
到了公司楼下,方植末探头看看四楼。问:“屋子里有合住的人吗?”
安安点点头,说:“是吴姐,就是前台那个。”
方植末点点头说:“好,进去吧!饿了就吃点饼干什么的,她那儿应该有。……要是想出来,就让她陪着,这生地方,不要一个人乱跑!”
安安嗯了一声。
然后看着车子调头,看着他离开。
……
第二天,方植末起来,又去街上吃早餐。看了好一会儿,父亲都没有来。他想,他肯定又在躲着他了。
往事,让他们都这样怕疼……
昨晚,送安安回来,他去找刘宏运下棋。刘宏运老婆的脸色不好看,他站了会儿就走了。刘宏运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只要他功夫到了,刘宏运一定能帮他的忙。
进了公司大门,他松下一口气,起码他做成了一件事,安安听话地回去了。如果再把她牵累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进办公室,他就怔了一下。又是满屋子的咖啡香!
安安来之前,大家都喝茶的!
他看向安安的坐位,嗯,很整齐,人不在。
他走到自己坐位上,呆了,咖啡已经泡好,香气浓浓地飘溢出来,包住他的脸,他的所有的感觉。
只觉得香甜,和柔软!
可能好女人就是这感觉。二十七岁的方植末忽然有了感悟。
门开了,是安安。她换了件裙子,是蓝色的小花裙子,还是昨天的白色外套。辫子上有个小小的蓝色丝带,精致而俏丽。
他还是喜欢。
他问:“怎么没回去呢?是几点的票?”
“回哪儿?”安安觉得这问题很奇怪。
“昨晚,你不是说想回去吗?”
“啊——,我是说想回去,我只是想回屋里去。……我总不好趴在你床上哭吧!”安安认真地辩解,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方植末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人,说走不走!”他泄了气似的转过身,打开电脑,准备干活儿。
“哼!公司又不是你开的,让谁走就谁走!”安安牛气地往自己座位上一坐,一边开机,一边警告似的说:“我告诉你方植末,我要是不撤,你也不许往后退。有多大的难事儿,我都给你铲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