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圆圆醒来以后就不太想说话,她那么虚弱,连警察都不好逼她。偶尔睁开眼看看窗外,大多数的时间她都眯着,似睡非睡地逃避一切问题。
谷雨没有回通远,一切能用电话和传真解决的,她在病房都能解决。她看王圆圆真醒了,就把耳机递给她,帮她选择的音乐不是古典名曲,就是听不懂的歌剧。但就在那样华丽的高腔当中,王圆圆居然平静地睡了一觉又一觉。
小警察吴一鸣协同区里的刑警来了两回,后来他就自己来。来得次数多了,谷雨也就和他熟了,倒不把他看做一个公事公办的警察。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吴一鸣讲给她听的。
原来,这个司机黄腾跃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叫黄俊飞,近几年染上赌博,把好好一个家败光了,媳妇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就再也不回来了。他去找老丈人要人,结果让小舅子给打了回来,他又去泄愤,想教训一下老丈人一家,把人家院子门口的杂物堆给点燃了,人家以纵火罪起诉了他。后来还是老丈人心疼女儿和外孙,在法庭上陈述了他中止犯罪的事实,这才把他从轻发落。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有案底的人了,找工作很不容易。总之,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人在极度不顺的时候,就会想一些“巧方儿”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把目光投向了他哥黄腾跃。哥哥虽然不算有钱人,但他日子安稳,并且最靠近有钱人呀!他多次听哥哥说起秋望园的高端大气,也多次说起过贺秋花两口子那么大的家业却没有得力的人继承的遗憾。他以找哥哥的借口去了一次秋望园,那里的规模和精致让他真的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在北京啊,这么大的生意那得多值钱!
他和哥哥说起了他的打算。他说,哥,我们从你的老板那里弄个几十万花吧,我弄到了就回老家去,从此再也不用你拉拽着过日子了。你只需要帮我弄清你们家那个胖公主出没的规律,其他就没你什么事。
黄腾跃坚决不同意,因为这是危险事,他断断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但是黄俊飞不断地磨他。他说:“你老板又不缺那几十万,我也不会害他的女儿。我只是拿他女儿要胁他一下。拿到钱我就走人,然后把他女儿毫发无损地还给他。”
黄腾跃经不住他磨,因为这个弟弟这些年确实把他带累得够呛。他想,也许这个事情真的能成。一来老板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二来王圆圆那身体真得经不住拖,老板一老虑这情形,恐怕连警察都不敢惊动,乖乖地就把钱送来了。就这么着,黄腾跃答应做这件事的内应。
可是,机会一直不好找。因为王圆圆跑到通远和谷雨做直播去了。回来以后她也出去过,但都是坐自己开的车,他是有责任的。他总不能为了弟弟的事儿把自己给牵扯进去,所以迟迟不敢行动。但时机好像自己就来了。周三的早上王圆圆来找他,说要到明福寺商场买点东西,偏巧他的车子怎么也打不着火。他说,圆圆你要不等等,等我修好了车咱再出去。可是王圆圆不想等,她甩了甩手说,没事儿,我自己去吧!有公交呢!
就这样,他看着王圆圆穿过园子里的小径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心里跳得突突的,他觉得错过了这个机会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赶忙发了一个信息给弟弟,告诉她王圆圆去哪儿了。然后他就迅速删了那条信息,觉得剩下的事就是弟弟的了,成不成也和他没有关系。
然而,他对自己的弟弟是全没估计的。他以为是碰运气,弟弟却对这件事准备了很久。他傍晚的时候就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看却是一个信封,他一看就懂了,迅速把信封放进公司收发室的邮件堆里。
他完全想不到收发邮件的人敢耽误贺秋花的邮件,也完全想不到弟弟的胃口根本不是几十万,而是一千万。这一千万的现金把贺秋花、王若望两口子难住了,因为银行的现金管理制度谁也迈不过去。这就逼得人家一定要倚重警察,也一定要查到底。
黄腾跃真的扛不住了。那一天,对贺秋花两口子是煎熬,对他何尝不是煎熬。特别是王所长把他从人堆里挑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就乱了方寸,最后终于扛不住,只好一一交待了。
而黄俊飞打不通黄腾跃的电话,这让他很着急。他发了一个快递给哥哥,是下一不行动的指令,但哥哥还是没有回复他。这就让他很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他真的不敢对王圆圆怎样,他就和王圆圆那样四目相对,等着时间给他们一个审判的结果。王圆圆曾说,你放了我吧,我不报警。但他不敢相信她。他把自己放在火上煎熬了两天,一直到警察上门才算解脱了。
当然,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参与者,那就是和黄俊飞一起租地下室的老乡。老乡帮着黄俊飞用上了药的毛巾捂住王圆圆的口鼻,然后帮着他在大白天把一百五十多斤的王圆圆拖进了地下室。还是在老乡的帮助下,给王圆圆拍了照、寄送了快递。
用一句来概括这个案子的几个参与者:贪心有余、能力不足,太lo了!
谷雨听完,问吴一鸣:“楚才是不是让你们给拘留了?他那天当众打人,而且打得那么狠?”
吴一鸣揉揉下巴,好像是他自己受伤一样。他说:“是挺狠的,黄腾跃下颌骨断了。不过,楚才家人来处理过这件事情,黄腾跃又不主张起诉,这件事情就行政处理了一下。”
谷雨懂了。所谓行政处理了一下,无非是楚才家出钱把事情解决了,也就是出点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之类。
吴一鸣问:“发生过这样的事,你们同学将来见了面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谷雨觉得他问得有点多。但聊天聊到现在,好像必然会想到这个问题。她说:“不知道。反正我和楚才、和王圆圆都是同学。和圆圆会近一点,和楚才嘛,他隐瞒了和王圆圆见面的细节,这个——,因为这个后果真是挺严重的。反正我是对他有点看法。我们以后和以前应该是不同了。”
吴一鸣点点头。他说:“楚才那天的反应我看了还是有点同情他的,他——,咳,作为男人我倒是有点理解他。”
谷雨看了他一眼,不想置评。回到事件当天,当然每一个人都是痛苦的。但这种事情只有局中人才有资格评价吧!
……
王圆圆还是在半睡半醒之间缓慢恢复。她看着所有人围着她转仍然歉疚,不过,却也习惯。试想,如果连这些人都不爱她了呢?她还剩下什么?
周二那天,她高高兴兴地去赴楚才的约。她特别穿了绿色的裙装、配了粉色的丝巾。这衣服她平时不穿,就等着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穿。这可是周全特别为她设计的,还取了特别诗意的名字叫“半亩荷塘”。哪知道她一进楚才约定的餐厅,就看到等待她的是两个人——楚才和莎拉。那个莎拉有一半中国血统,一半日耳曼血统,短头发、雀斑、薄嘴唇,米色风衣让她整体看上去很干净、很帅气的样子。
她当时就责备地看了楚才一眼,既是有第三人在,为什么不事先通知她一下呢?这不是应有的礼貌吗?
但既然来了,她还是热忱地和莎拉打招呼,她觉得这是北京,她是当地人,当地人对外地人就应该热情大方。哪知道一会儿功夫下来,她觉得不对,莎拉把她当作客人,而把自己和楚才当作餐桌的主人!
莎拉中文还行,她兴奋地给她讲她和楚才一起去登乞力马扎罗山的情景,他们多有耐力、多能吃苦,然后他们多么幸运地一起迎接早上的日出。
然后她还讲楚才多么出色,在那么多中国人里边他不但考试成绩出众,还接到了多少大公司的实习邀请。这次回来,就是带着项目做调研的,她家里人都说,楚才真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莎拉特别能说,楚才一句不说。王圆圆就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控制不住了。到这时,她再傻、再天真也明白楚才这顿饭的意思了。可是,何必用这种方式?这不残忍吗?
她本想给他们面子,把这顿饭坚持下来的。可是她坚持不住了。她连再见都说不出来,她怕一张嘴就在他面前哭。
她终于站了起来,转身走开。莎拉还在身后不明所以似地问她是否去洗手间,而楚才根本就坐着没动。
事情就是这样了。她是坐在黄腾跃的车上哭着回家的。
总有一天会这样,这种结果她想了不止一次,但这种场面她却从没想过。但楚才就是让它发生了!
她想问问楚才:你为什么不可以跟我明说?可是现在想想,楚才肯定是觉得跟她没法明说,才用了这种办法。
一直以来,都是她自我催眠。楚才从没送过她玫瑰,只送过她康乃馨和百合。即使在奶奶山上,他们睡在一间屋里,楚才都没碰过她敏感的地方。他陪了她很多年,从小时候到现在,哄着她,随着她,现在,他们长大了,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了,他终于想跟她划清界线!
她想起她问过楚才的话,那时他们住在奶奶山的树皮小屋里。当时她幸福地躺在楚才的胳膊上,又兴奋地扭过头来在楚才胳膊上亲了一小口。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楚才,我们上大班时就亲过的,你让不记得?”
“不记得,我只记得你要把我烦死了!”
“你不觉得幸福吗?”
“怎么说呢?长尾猿觉得他有尾巴幸福吗?恐怕他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但没有尾巴他肯定不幸福。”
“好吧,我就认为你有尾巴很幸福!”
“你才有尾巴呢!睡觉!”
现在想来,她是个没法让楚才动心的女人,她只是他的一条尾巴,而且是壁虎那种拆卸下来都不会心疼的尾巴。
“谷雨,我听到你和那个小警察在谈论楚才。”
正弯着腰给她榨果汁的谷雨愣了一下。她好像很害怕这个问题。
“你说呀!你们在屋外说的,我听到了!”
谷雨只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
“圆圆,你想知道什么?”她问得相当谨慎。
王圆圆想了想,她问:“楚才为我打人了吗?”
“打了!你们家那个黄胡子司机的下颌骨被他踢断了!流了好多血!”
“是你看到的?”王圆圆的眼睛忽然闪亮。
“嗯。”谷雨干脆走过来坐在她的床边。“他还因为这个差点被拘留呢!”
“这么严重啊!”王圆圆一脸的不敢相信。
“圆圆,你现在……”谷雨小心试探她。
“我现在啊——,”王圆圆看看她,又把眼睛移向窗外,“我现在想明白了。切了我这条尾巴,他还是疼的。这就够了!”
谷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看她表现平静,也就不再往下问。她问:“还听音乐吗?”
“不听了,睡够了!”王圆圆干脆地回答。“我要出院!”
“这得听大夫的,也得问问你妈的意见!”
“哼,他们都得听我的!”
谷雨扑哧一笑,知道这件事过去了。那个生动乐观的王圆圆又回来了。
她问:“圆圆,你真想开了?”
“不想开又能怎样?谁跟我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得下个狠心呀!”王圆圆感叹地讲。“但我想总有不怕死的会往上撞。谁要是不幸被我捕获,我就一定把他装进蜜罐子里,狠狠地腌他,让他一辈子甜过人家两辈子!”
谷雨禁不住拿指头戳她。“好好的事情让你弄得怪吓人的,你是酷吏呀!”
“嗯,打算做个酷吏呢!”她说得一本正经。
正说着话,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外边问:“可以进来吗?”
谷雨一听,就冲着王圆圆挤眉弄眼,“嘿,来了一个,你腌不腌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