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猜对了,安安生孩子对弗兰克真是大事。因为他陷入了身份的焦虑。
自安安回北京养胎,他去探望过几回。每当他看着安安的肚子像上了气的包子一样一回比一回大,他就更加焦虑。在姜上舟到楼上换衣服的空档,他先跟安安说:“安安,我是不是和你妈挺配的?”
安安一挑眉,“弗兰克,这事儿你得问我妈吧?我妈乐意我没问题。”
弗兰克耸耸肩,一脸委屈地说:“你妈没说不乐意,可她也没答应我的求婚。眼看你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我的身份还没确定呢!”
安安乐了,她挺喜欢弗兰克这点孩子气的,妈妈跟他在一起整个人都轻松了。她说:“你磨她吧,她经不住磨的!”
“那——好吧!“弗兰克无奈地应了一声。“如果我攻不下来,希望你能帮帮我,我可不希望到孩子会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姥姥的男朋友,这让我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好吧!”安安痛快地点点头。她真的理解弗兰克的身份焦虑,因为这可是中国,小孩子说起姥姥的男朋友总觉得怪怪的。
但当安安跟妈妈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姜上舟就沉默了。安安问她:“妈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婚姻?或者你觉得弗兰克不够好?”
“他不够好我干嘛跟他来往?”姜上舟脱口就是这话。
“那你就是害怕婚姻!”
姜上舟没有回答,安安就知道让她说中了。在前一段婚姻当中,妈妈受了太大的伤害,她真的怕了。
“妈,人生就这么几年,你谈谈恋爱高兴高兴当然也好,只是只谈不结,恐怕对你们双方的名声都不大好!毕竟你的身份在呢!”
姜上舟脸一红,把脸扭到一边去。这种事情反而让女儿操心了,真是不该!
“妈,我只是说说。你该约会还约会,我不会在意的!”
姜上舟听了这话更是感觉尴尬。女儿说不在意,但是出去约会不归家,这总不大好吧?如果结了婚这种尴尬就没不存在了。
她真的出去得少了。弗兰克对她这样拘谨也很委屈,安安没回来的时候他俩多浪漫呀!为了见她,弗兰克只好来她家里,陪着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再陪着安安下棋,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后来,弗兰克问她:“都这岁数了,你还矜持个啥?为啥就不能尽兴地生活呢?”
姜上舟无言以对。弗兰克说得对,安安也说得对,可她的拖延也是有道理的呀!
就这样,她一拖再拖,拖得安安都生了!弗兰克真急了。
在安安病房外面,弗兰克就说:“姜上舟我跟你说,我真想跟你结婚。你要不给我个痛快的,让我滚蛋,要不你就答应我,明天就领证去!我才不想做姥姥的男朋友,我要做名正言顺的孩子姥爷!”
这最后通牒似的语气把姜上舟的眼泪一下子就弄下来了。她委屈地跑进卫生间半天都没出来,弄得弗兰克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蹲在走廊里长吁短叹。到最后,还是方植末懂事,出来陪了他一会儿,跟他说:“女人总是要矫情一下,原谅她们吧!”
弗兰克耷拉着脑袋说:“我哪敢不原谅,我是急呀!安安不生孩子那会儿,我觉得没有问题,安安一生,我的身份成问题了,你说!”
方植末没法说。他常年在新加坡生活,那里这也不算问题,但在国内说起来就有点不大好听。而且,久不解决,大家就都不方便了。
他陪他待了一会,走了。他的喜悦刚刚降临,实在没耐性陪着老男人长吁短叹。
等再过一会儿,姜上舟磨磨蹭蹭地出来了。她用穿着运动鞋的脚踢了他一下。
“哎!”
“干嘛?”他也没好气。
“你起不起来?”姜上舟下命令。
弗兰克翻翻白眼,只好起来。他没有不起来的勇气。
“你敢不敢见我爸?”
弗兰克胸脯一挺,“那有什么不敢,阎王我都敢!”
“你怎么说话呢?”姜上舟得理不饶人。
“嗯——,我说错了!我应该说玉皇大帝我都敢!”
姜上舟这下笑了。她从心里喜欢弗兰克这个满不在乎的劲儿。可她不想让弗兰克得意,就又板起脸说:“敢就好!我跟你说,我爸眼睛毒呢!当初我带姚栋梁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不坦荡,他不喜欢,但那是我鬼迷心窍非要嫁给他,家里人怕了我的那个劲了,就只好同意。结果,没听家里的意见我都后悔死了。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听听爸爸怎么说!”
她一口气讲完,如释重负地看着弗兰克。弗兰克也看着她。
终于,弗兰克说:“如果他们说算了吧,你就真的算了吗?”
姜上舟张了张口,没法回答。
弗兰克把手放在她头上,替她撩了一下头发。轻轻地说:“小舟,你真是个高中女生,四十多岁也长不大!但我喜欢你,那就听你的吧!我去见他们,努力让他们喜欢我。如果他们不喜欢,我就像一只菜青虫一样咬住你这棵大白菜不放,一直钻到你的心里去,让外人去看你的表面光滑!”
姜上舟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就知道哭,现在,我真想抱你呢!”弗兰克捏了捏她的肩膀,无奈地替她擦擦泪,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了。
“小舟,住前看吧,我给你的婚姻,一定是美好的!”
……
隔天,弗兰克请了假,开了一路的车才赶到医院。
本来是春天,可是他弄了一身的汗,他闻到自己的汗味儿都有点嫌弃自己。可是,这个时刻也没得选择,因为,终于可以见家长了!
在安安病房外间的会客室里,朱润民上下打量了一下弗兰克。又扫了眼紧张不不安的女儿。他说:“我和你妈在就可以了,你不用陪着我们!”
姜上舟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朱润民又打量起弗兰克,他知道,一般人都经不起他这么几眼的,过不了一会儿,他就得出汗。
“你出汗了!”朱润民说。
“是的!”弗兰克无奈地摇摇头。“我太着急了。我怕因为红灯延误了我见小舟父母的机会!这机会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朱润民看看老伴儿,不紧不慢地说:“这没办法!我出门,一般都不提前通知的,有规定!”
弗兰克理解地点点头,他说:“应该的!我理解!”说完,他把手放在扣子上,却猛地停住,问了一句:“我把西装脱掉会不会不礼貌?”
朱润民不置可否地望着他,没有回应。
弗兰克无奈地说:“好吧,我就当您同意了。穿着这衣服,我自己都不在状态。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笨蛋和傻瓜!”说着话,他就把西装脱下了,然后看看左右,找了个挂钩挂起来。
姜涌秀用指头挠了挠腮帮子,觉得女儿这个男朋友有点随便了。
这时,弗兰克说话了。“请二老原谅我,我现在可能有点词不达意,或者表现欠佳。我太想取得好成绩,结果一上考场,复习过的内容全忘了!我真是太紧张了!”
朱润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问:“真至于这么紧张吗?你不是第一回见家长!”
“真至于!”弗兰克不理会朱润民语气里的揶揄,认真地说:“比我第一回见家长还紧张。那会儿是她要嫁给我,现在是我要娶小舟,关系变了!”
“哦?你在第一段婚姻中有优越感吗?”
弗兰克还是没理会朱润民语气中的质疑,他说:“不是优越,是感激!那时年轻,她用她的年华陪伴了我,我得对她负责。尽管她是因为不想回国才跟我结婚的。”
朱润民轻轻地皱了下眉。婚姻有百种,什么理由都可以让一对男女走到一起,然后开始有烟有火的人生。人是多么害怕孤独的动物啊!
他问:“你认真回答我,你有没有提出过入籍?”
弗兰克头一低,无奈地说:“提出过!但没入成?”
“为什么?条件不够?”
“不!如果条件不够,我也不会申请!当时为了来往方便,不受移民法的限制嘛,就提出了申请。可是填完了表,知道要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要誓死效忠女王,我就放弃了。我做不到誓死效忠!”
“可你前妻她宣誓了!”
“对!”弗兰克痛快承认。“我们后来吵了一架。其实这种事谁都勉强不了谁,只好把它放在那里,到婚姻真的过不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积累了那么多的不能容忍,但却一直一忍再忍!”
姜涌秀听了心中一动,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女儿嘴里的这个弗兰克。她插话:“人家都叫你弗兰克,我还以为你很洋派的!”
弗兰克苦笑了一下。“小舟一直管我叫常河,安安却叫我弗兰克。这样也好,免得当她的继父在称呼上彼此尴尬,直呼其名就很好。”
朱润民却没老伴儿那么感性,他只问最要紧的。“你前妻现在的丈夫有军方背景,我的家庭比较在意这个!”
“哦!”弗兰克大方承认。“夏尔以前在法国驻华使馆干过武官!后来他买了农场,就经营农场。有时也有军队的朋友来找他喝酒,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朱润民点点头。这和他了解的没有出入。
他问:“你们关系和谐吗?”
弗兰克苦笑了一下,说:“开始当然不和谐,他破坏了我的家庭,但后来我大女儿和他很和谐,我处理不好的事情他能处理好,我就有点感激他。他把她们照顾得挺好的。”
朱润民看了老伴儿一眼,觉得这个弗兰克倒是心胸宽广。
他又问:“你怎么评价我的女儿?”
这个问题,让弗兰克不由得笑了。“小舟她很可爱,像个高中女生一样,难得的执着,难得的纯净,也难得的幼稚!”
这么一说,朱润民的心松了一下,这评价别人是不理解的,因为小舟给外人的印象是精明能干、长袖善舞。但作父亲的最理解女儿,她就是像高中女生一样,执着、纯净,也有让人无奈的幼稚。
这个弗兰克还真的理解她呢!
他不由得拣了一个自认为轻松的话题。
“你爸妈是不是老吵架?”
姜涌秀马上怪怨地瞪了他一眼,这问题问女儿的男朋友,礼貌吗?果然,弗兰克的脸上马上浮现不悦,可他还是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朱润民马上意识到太突兀了。他赶紧补充:“别误会,他们对我不是陌生人!那时北京文教界的人都说,这两个优秀的校长不应该组成家庭,他们当同事还好一点,可以互相激励,但当夫妇就太痛苦了!”
弗兰克听了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也很无奈这件事,但它就是存在的呀!他说:“我父亲去世以后,我母亲很想念他。一直到病逝前的半个月,还让我带着她回老房子看看。她说,那时太不饶人,不懂得把工作和家庭分开。也许重来一次,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她承认,我爸是很优秀的,其实她跟我爸学了很多!”
朱润民感慨地点点头。他说:“女人太强势了不好。你妈妈顾怡祯同志在工作上让人佩服,但家庭上就有许多遗憾。我的女儿姜上舟就和顾怡祯这类人很像,你让她别执着,那是办不到的。和她这样的人结婚,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弗兰克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便小舟她是顾怡祯,我也不是常海全。我这人,没有天下事非我不行的能力,也没那个精神追求。我只是一个升斗小民,有点小正义感,但也仅止于自己能做的事。我想好好地陪小舟生活,我爱她!只要她高兴的,我就高兴!我看她高兴的时候,就像看我自己的小女儿一样,我会因她的高兴而高兴!”
朱润民点点头,看了老伴儿一眼。若是二十年前,这样胸无大志的升斗小民,他们肯定是不喜欢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岁月会告诉你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选女婿,就是选让女儿安适的人,不是选部下,一定要选能干的人。
他点了一下头说:“好吧,你们可以去领证儿,但你最好和那个夏尔保持距离,这是我唯一在意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