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甘粮照了一下镜子,他觉得他气色更差了。他真不想做死在任上的焦玉禄啊,他宁可死在沙滩上,也不要死在办公室里。
可是上边配给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呀!他身体这么差都是让他们给气的!
先说那个杜书城,他就完全不懂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他天天都在利用他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地外扬。好好的边城通远,它默默无闻的有好多,现在人们一搜索“通远”就和“纪检监察”联系在一起,好像通远不出成绩,只出村匪恶霸!
他倒出风头了,可是他完了!他在人们眼中就是个不会带兵的炊事班班长!
还有那个宣传部部长,在这时候你得整点美丽精彩的把那丑恶黑暗的给他盖过去啊,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难道我们没有勤谨为民的村干部吗?没有大公无私的好法官吗?没有不畏严寒恪尽职责的好交警吗?没有踏踏实实技术创新的好工人吗?这绝对有,你得挖掘呀!退一步讲,实在挖不出来,你不会创造吗?
刚刚他就跟宣传部长把这个意思讲透了。他说:“你看香港,有那么多美女吗?没有!选美一届一届的搞,选出的女人一个赛一个的丑,可是它就是连续搞了很多届,成了香港的一种文化。人们一边嘲笑它还禁不住为它抛洒眼球。知道了吧?人家这才叫会搞宣传!
“还有春晚,它好看吗?多无聊啊!可是人们就是会为上春晚挤破了头。为什么,那是资源平台啊!你宣传部握了这么好的资源平台,你倒是给我好好地利用啊!”
宣传部长点头哈腰地就去了。他相信给他点压力他就得好好想想。
仇日升?仇日升也不是个好东西!
古人说一门三杰,那真是让后代子孙荣耀的事情。汉朝有班固、班超、班昭;三国时有曹操、曹丕、曹植,西晋有张载、张协、张亢,宋朝有柳永、柳三复、柳三接,明朝有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他真想问问这个仇日升,你们家是一门三匪吗?怎么就个个都敢出手伤人呢?
他拿起电话给秘书:“让仇日升过来一下!”
过了八分钟,仇日升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仇日升,他当年多欣赏这小伙子呀,转眼,他已经是壮士暮年,而仇日升也成了人们眼中的油腻中年男。他感觉那种被称为生命力的东西在他们身上是越来越少了,他真想问问仇日升:“日升,晚上的时候,你老婆还喜欢你吗?”
仇日升让他盯得很不自在,他恭敬地叫了一声:“甘书记,您找我?”
“嗯,你坐!”
仇日升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他警察出身,腰板还是直挺挺的。
“日升啊!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有个考虑。”说到这儿,他直直地看着仇日升,可是又像没看,目光空虚得很。
仇日升诚惶诚恐地说:“书记您说,日升听着呢!”
“日升,是这样的,”甘粮字斟句酌。“要不,你病休一段吧?在这办公楼里出出进进你也怪难受的!”
仇日升精神一凛,问了句:“病休?”
“嗯!如果不愿意这样安排呢,你可以去党校学习一段,正好有个短期班,我在想让谁去呢……”
“短期班是学什么呢?”仇日升很不甘心。
甘粮摇了摇头,眼皮子向窗外一撩,懒懒地说:“
‘各国廉政建设概览’,是十五天的课程。”
仇日升想了想,说:“好,我去!”然后,他站起来,给办公桌后的书记鞠了一躬。“甘书记,日升让您费心了!您对日升的大恩,日升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你去吧!”甘粮摆了摆手。他觉得仇日升让他非常头疼。
等仇日升一走,甘粮打电话给宣传部部长:“哎,我想起你说过中宣部有个同学发展得不错,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仇日升弟弟打人事件给往下压一压?现在弄得我们城市形象都不好了,好像匪城一样!”
“这——,”对面的宣传部部长为难地迟疑了一下。他说:“甘书记,我实话跟您说吧,如果只是一个小明星被打,这事儿没几天自自然然就会得过去,因为有其他争着上头条的、有其他更火爆的。但卢谷雨这事儿不一样,您知道她背后是谁吗?那是朱家!朱承泽他们家!这事儿他们家根本都不用发话,有的是看眼色办事的!这时候您让我去递这个话儿,别说是同学,就是老婆她也不敢做呀!”
甘粮怔了一下,他倒没想到这一层。
“甘书记,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事儿不是大事儿,可是它既然发生了,难道上边就没有人借此来观察我们整个班子吗?
“唔!……那好吧!”甘粮郁闷地放下电话,全身上下弥漫一种无力感。他也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仇二蛋判不判刑的问题,而是怎么解决社情舆论的问题、怎么给出答卷的问题。
咳,熬到五十八才是个市委书记,官儿真小啊!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忽然讽刺地笑了。
朱家!朱家!
这个朱家呀,他们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了!秘书不是说事情一发生杜书城就跑到医院去了吗?
这时,秘书的电话进来:“甘书记,杜副书记要见您,说要向您请示工作?”
甘粮用手刮刮眼皮,倦怠地说:“让他进来吧!”
杜书城进来了。他一来就把一份草案放在他的桌上。“甘书记,您看看成吗?”
甘粮一手按在文件上,把它往前划拉了一下。可是也没立即看,而是抬头看看杜书城。在他眼里,杜书城特别像电影里那种从直升飞机上降落下来实施抢险救灾的人。地形、气候以及人文,在飞机上的时候他们已经了然于胸,所以在他一落地的时候就展开工作,自己不喘气休息,也不让别人喘气休息,搞得大家一片紧张。
他不得不说,这就是生命力,一个公务人员的生命力!这种东西,他也曾经有过啊!可是,现在就是有不了,就像男人的乳沟,挤都挤不出来。
杜书城任由他打量。对视这种事情,只要有自信就不会一直尴尬。
“啊,书城你先坐,我看看再说!”甘粮说了一声,把目光移到面前的文件上。
杜书城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坐着。他桌子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放了一盆文竹,姿态很美,但细碎的叶子有点枯黄,他想,也许是晒得太多了。他轻轻地挪了挪它的位置,再看看窗外的阳光,这才放心地观赏。
甘粮嗯地清了下嗓子,杜书城抬起头来。文件不长,他看完了。
甘粮说:“你们纪委想好这件事的执行了吗?”
杜书城说:“细则在后边那个附页上。”
甘粮点点头,他其实是看到了。他真正想问的是,这样做可以吗?因为家人的违法违纪领导干部要承担不训这责,这讲得通吗?
“书城啊,你给我讲讲这样做与古代那种株连、连坐它的区别在哪儿呢?我很担心你们这么搞最后要下不来台呀!”
杜书城笑笑,说:“这个甘书记就不必担心了,这不是法律层面的,不像株连、连坐那样,关系人要承担相应的处罚,我们所拟的这个不训之责只是从道德角度出发的一种纪律惩戒。党章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要加强道德修养,讲党性,重原则,作表率。现实中很多案例告诉我们,就是因为不自省、不自律,失去道德追求,很多人才走向堕落。”
说到这里,他笑了。他问:“甘书记,三字经上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就是说一人长成什么样子,肯定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现实当中,一个家庭有好几名成员横行乡里好多年,这是父之过呢,还是师之惰呢?好像都不完全吧!《官箴》说: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当领导干部自己能做到既廉且公,甘书记,他的家人对法治秩序能没有一点敬畏吗?”
甘粮定定地盯着杜书城,当杜书城不再引经据典,不再为他的新举措论证的时候,他问:“杜副书记,你这个不训之责的想法是最近才有的吧?是确认了靶心才去组装武器的吧!”
杜书城笑了。“甘书记,所有的方法都是出现在问题呈现之后。今天面对的是一个问题,我们找对方法之后就要去解决一类问题。何况,现在已经不只一个问题,它已经是一类问题。甘书记,您说的武器、靶心我懂,我可以承认!”
甘粮也笑了,笑得有点苍凉。“书城啊,我该说你是工作创新呢?还是巧立名目、量体裁衣呢?”
杜书城呵呵一笑,说:“都行!工作创新是与时俱进,量体裁衣也是从实际出发,都是马克思主义的工作方法嘛!”
听到这话,甘粮用手指虚点了一下,“书城啊,你不愧是你老师的好学生啊!”
杜书城不卑不亢地说:“书城确实跟老师学了好多东西!”
甘粮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盎然春意,用商量的口吻说:“书城,我其实已经准备让仇日升去党校进修,他也答应了。这样难道不行吗?”
杜书城摇摇头,认真地说:“甘书记,这件事不是我杜书城不答应,是现在的民情舆论不答应,也是通远的城市形象不答应。要给交待,就给一个能压得住的交待,否则恐怕不行!”
“好吧,我支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