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一觉醒来就掀方植末的被子,“起来,起来,收拾东西回家!”
方植末眼都不睁,一把把她拉过来按在怀里。
“起来呀,早点上路,我妈等着呢!”她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他。
“不用起来啦,今天我要睡到天黑黑!”他抱着他就寻找下嘴的地方。
“起来!起来!你个懒猪!”她一把把他推开,逃到墙根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方植末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爬过去直接拉开窗帘。然后就看着她笑。
“啊?”安安被外面的雪光惊到了。“这么大的雪?”
“哈哈,我半夜就发现了,知道今天走不成!所以,可能我们要在这里过年!”他说着话,把被子拉过来,把自己和安安裹进去,然后两人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雪。
鸟叫还是有的,但雪还在下,这会儿已经下得不大了,地上、对面的窗棂上、房顶上、树杈上,积雪像松松软软堆积起来又流淌的奶油,好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有两尺高?”安安回头问了一句。
方植末蹭蹭她的头发,说:“大概有吧。我半夜发现雪下得很大,想叫你起来看,但你睡得像猪一样,就不叫了!”
“你才像猪一样!”安安嘟囔。“高速封了吧?”
“肯定封了,这么厚的雪!”
“那你损失大了!我妈第一次请你去过年!”
“没事儿!我还能活很多年,以后我还要给她老人家养老呢!”他说得自信满满。
“谁老人家呀?我妈她很年轻的!”
两个人说笑着出门,一边玩雪,一边照相,山上住的客人也在外边大呼小叫,比起平时真是热闹了不少。有上山来打真人CS的,一个队伍的人都跑得像野驴一样,关重友边跟着跑边吆喝:“别滚到山下边去,树杈子划破脸可娶不着媳妇儿!”说着话,他自己扑地一下就倒在雪窝子里,跟上来的秦有义边笑边把他拉起来。
安安回头说:“在这里过年,也还好吧!”
“嗯,要是家人都在就更好了!”方植末说。“我在新加坡上学的时候,就想老家过年的时候什么样?有没有下雪,街上有没有放炮仗,这样一想,鼻子里边都能闻到硫磺的味儿!”
安安探着手拨拉方植末的头发,把雪沫子给他扫下来。知道他那些年受苦了。
在大食堂吃着饭,安安拨通了谷雨的电话:“谷雨,走不成了,在干嘛呢?”
“写大字!准备贴春联呢!”
“你?你会写大字?别吹牛了!”她知道谷雨那点基本功,她哪有条件练大字呢!
“嘿嘿,就让我吹吹牛嘛!”对面的谷雨觍着脸说:“安安你过来吧,我等着你写春联呢,你十项全能,对不对?”
“嗯哼,算是吧!”骄傲的人就要用鼻腔说话。
和方植末小心地开车下山,到了学校才发现安安把商店的红纸全买来了。这倒不说了,周全也在,他旁边有一个正在倒墨的男人,明显是他爸。
安安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方植末不得不碰碰她,让她注意形象。
周全倒是热情,张口就叫了声安安姐,然后,脱了羽绒服就开始写春联。
谷雨过来打圆场:“周全也走不了了。原本是要和我们一起回去的!”
安安一脸不高兴地瞧着她,谷雨也不躲闪,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
“写春联,写春联!”方植末大声张罗着铺纸蘸墨。
这时,门一开,冷风忽地涌进来,谷雨她弟弟和妹妹跑了进来。麦芒喊:“姐,跟杨宝莲说了,她马上就去喊大喇叭!”
安安就问:“你要干嘛?”
“找劳动力呗!”谷雨冲她挑挑眉毛。“包那些地你种啊、还是我种啊?不得找人种吗?”说完,她挥挥手:“你就别操心了,你只管掏钱,我负责给你打杂!”
安安悻悻的。反正她一见周全在谷雨身边呆着她就怎么都不对。
方植末过来拉了她一把:“来,看看我们家安安的书法!首先我承认自己不行,但我相信你行!”
安安领情地哼了一声。她看见周全爷儿俩已经写了好几副了,而且周全他爸写得还真行。他不像周全写春联还要看下手机,他直接下手,内容张嘴就来。
“写,写个猪羊满圈!”方植末一本正经地给安安出主意。
“切!俗不可耐!”安安鼻子一哼,准备好好地露一手把周全父子比下去。论书法,虽然写得不算多,也就阳台上的几十斤报纸,但咱可是拜了名家的呀!
她终于凝神静气地开始写大字了。方植末屁颠颠地扒拉着手机给她找内容。人一旦进入了创作状态,整个人的神采就不一样了,此时的姚安安仿佛身上有光,方植末看着看着就呆了。
“傻了吧?递纸呀!”那位得意地催促。“哎哎,小的明白!小的知道了!”这位拍马屁拍得高高兴兴。
此时,街上的大喇叭呜拉呜拉地响。过了十来分钟,学校院门口就有人了。谷雨冲外面看了一下,打开门帘喊了一声:“进来吧!一家一副春联,需要就拿。拿完了就没了啊!”
听到招呼的人们就嘻嘻哈哈地进来,有进来就四处踅摸看装修的,有大声咳嗽想吐痰、看看木地板又转身出去的。也有是孩子领进来的,孩子在这里补课、家长回乡过年的。
看见安安眉头皱了一下,方植末走过去冲那个抽烟的说:“师傅麻烦你出去抽,学校这种地方不能抽烟,这是有法律规定的。”那个挣了挣,看方植末一脸的不可商量,只好拿着烟卷四处踅摸,看有没有个扔烟头的地方。
最终抽烟的人拿了副对子就走了。
大多数的人留下来看写字,拿了对子仍然不走。一时间教室变得非常拥挤,光都被挡住了。谷雨放下手中正在裁的红纸,大声说话:“先给大家伙拜个早年吧!各位家里如果有在外打工又想回来的,替我传个话,明年咱们村有几十亩地我打算承包啦,你们有愿意回来种地、陪着孩子老婆的就跟我联系一下。如果家里有地自家人没精力打理,也请告诉我一下,咱们商量商量怎么个承包法。总之,地不能让它闲着,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你想种啥呢?”有人就接话。
谷雨说:“种啥有技术人员说了算,到时候有培训,我现在先得找够人手!”
一时间屋子里乱哄哄的。
方植末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往外赶人,拿了对联儿的就三三两两地出去了。这活动搞了整整一上午。
安安直起腰来,自己动手捶了捶。“累!得给我加班费!不,是润笔之资!”
谷雨屁颠颠地过来,说:“给,咱锁了门就吃大餐去!今天我请!咱进城去!”
“我饿了!进城太远!”安安故作娇柔地靠在方植末的肩头上。方植末则像抚摸小猫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正在这时,她电话响了。她一看就说了声:“杜叔叔!”然后立马就不娇柔了,蹬蹬蹬走到外面去接电话。方植末立马追上去给她披上衣服。
等她接完电话,她冲屋里喊了一声:“谷雨,收拾收拾走吧,杜叔叔把位子都订好了!”
谷雨闻言,犹豫了一下,只好抱歉地对周全爸和周全解释了两句。他爸说:“你去吧,别管我们,我们和你弟弟妹妹回镇上吃!”
一行人两辆车就上路了。此时雪停了,路很难走,花了两个半小时才进了城。吃饭的地方在市委招待所的小食堂,朴素干净,人来人往都安安静静。
杜书城一见了人就紧走几步,心疼地说:“看看,我招呼得太晚了,把我们家小公主都饿坏了!”
安安马上就撒娇:“可不是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好,咱就来它一头牛!”
四个因大雪不能回家的人凑在一起,吃的真是牛,不过,是把牛片得一片一片的,每盘半牛,一共四大盘子。
“杜叔叔,昨天路还没封的时候你怎么没走?”吃饭也堵不住公主的嘴。
“杜叔叔是领导嘛,领导得身先士卒!”说完,杜书城先自嘲地笑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走。如果父母想来看他,到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会把他们接过来住上一段。现在太冷,这样的天气容易加重哮喘,父亲的身体受不了。
市委书记甘粮病了,工作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没什么热情。这些他都理解,一截快要燃尽的火柴,你能希求他什么呢?但这人并没学会放下,宣传工作盯得很紧,他不管还好,一管就管死了。要不是在信访下乡的问题上,他主动突围,到现在他还坐困愁城。
现在,机关里传言,信访下乡就是农村包围城市,迟早,城里的某党得交权。
今天早上监察部门的干事小赵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昨天那样的天气都有人进京,真是赤心烈烈呀!”
他当时心里就是一突。往政法委打了个电话,对方说仇书记病了,在家养病呢。他禁不住呵呵冷笑。
想了又想,觉得公检法没有紧跟的人还是施不开拳脚,他决定唐突一下去计局长那里深聊一回。
他其实不了解计局长这个人。从杨旺才医院逃走、到最后杨旺才被杀、再到大生寺那个秃舌头司机的不知所踪,让他感觉到通远没有一个警察是能够信任的。可是,不信任怎么办呢?具体的案子他没权力去调查,只能依靠他们。
他决定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地跟他谈。
一见面,他就打着哈哈说外地人来给本地人拜个早年。计局长不好意思了,赶紧让座。
坐下来他就问:“计局长和我同龄,打算在通远干多久啊!”看计长生有些发愣,他坦白地说:“我打算在通远一直干下去。头一次到地方上工作,不做出点成绩我是不会灰溜溜地走人的。说实话,作为秘书出身的干部,我下来已经晚了。所以我不图高位,只求实绩。”
计长生想听听他继续往下说,那他就说给他听。他说:“通远比起其他地方是比较保守落后的,这和很多因素有关,但归根结底是人的因素。风不清气不正,干工作彼此掣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像人人都会抱怨,但人人都无法自拔。为什么?”
计长生这时候干笑了两声。
他干脆地说:“自保心态!但我就怕到了最后连自己也保不住啊!初心不在,晚节不保,历史已经多次证明过了,是不是?”
计长生又干笑两声。
他也笑,但他的语气并不客气,他说:“计局长,如果一而再地发生疑似警务人员放水的事情,这就不是失误,而是失职或渎职了。即便你不负具体责任,但用人失察这个责任你也有吧?我现在就想,信访下乡第二轮的火会不会烧到你公安部门呢?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啊!”
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抱歉地说:“看看,说起来是拜年的,又谈工作,真是病入膏肓了!大过年的不能让你这个本地人不高兴,我这个外地人走啦!”
说完,留下一脸尴尬的计长生他就走了。他倒要看看,计长生能不能给点力,把他那队伍带好。计长生要是不给力,他纪检监察的重点第一个就放在公安局,看他上火不上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