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土豪的故事大家唏嘘不已,安安问:“谷雨,你以前就见过他吗?”
“见过!”谷雨说着便陷入回忆。“那时他从村子里走过,没人理他,他也不理人,但他过去以后人们就议论他。那时,我觉得我和他一样是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人。”
“人们都骂他吗?”
“有人骂,但更多的是感叹,因为他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财富,可是同时也拥有他们无法想象的‘愚蠢’。”
“哦!”安安理解地点点头。理想,天上云雀怎么和井底之蛙谈理想呢?!
谷雨说:“也有老人说,这是个好人,他初来这一带的时候,整天骑着摩托车下山买东西。有次撞死一只鸡,他喊了两嗓子没有人出来,也不知是谁家的,就往鸡肚子底下压了五块钱。”
“啊,这人……”安安感叹地摇摇头,一时竟找不到形容的词。“那另一个土豪呢?”她转换话题。
谷雨扭头瞥了她一眼,舔了舔嘴唇,哑声说:“他是我生活的那个村子的主任兼书记。”
“哦。”看她情绪不好,安安就不敢再问了。
赵篇却在这时候接话:“这个书记可能是真土豪,到底有多少钱,这是个谜!”
他这句话意味深长,安安眨眨眼睛,有点想不明白。谷雨补了一句:“村子里的矿是他家亲戚管的。”
“村子里有矿啊?”安安问。“那应该你那个村不穷啊?”
谷雨一撇嘴,哼了一声:“有人不穷,有人真穷。”
“是不是钱都被他捞去了?”安安兴奋起来。“人们服他吗?”
谷雨想了下,说:“我跟你说两件事,你就知道他人品怎样。”说到这里,谷雨怅然地深吸了口气,“我那时都七岁了嘛,村子里的老师到家里去,说该上学了,杨德才不让。这个杨旺才,也就是这个书记就到家里说,你养大了她,她有点文化,你收彩礼时都能多收点。后来,我需要报户口,可是不明不白的人怎么报户口呢?杨德才他什么手续都没有。那个杨旺才说,这事儿我包啦,他一个下午就到乡里把我的户口办好了。”
“啊?他,他不是书记吗?怎么……”安安很吃惊这书记的作为。
“对呀,他不是书记吗?”谷雨愤慨起来。“我那时是个孩子,看到村子里的人都听他的话,我就想,我应该把我的来历告诉他。趁杨德才不注意,我对他悄悄说:‘我是有家的,我的家在温州,我是被他偷来的。’……那时,我以为他就是政府,我真以为他是可以给我做主的,可是他看了我一眼,抽烟去了。等他走后,杨德才就打我……”
说到“打我”两个字时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整个人却颤抖起来。
安安心疼地把谷雨搂在怀里,也找不到纸,就用手一把一把地给她擦泪。而她自己也是满眼的泪。
“谷雨,你等着,我一定治他。打个小流氓算啥,咱要打就打个大的!”
赵篇也听得不住摇头。去年“颈动脉事件”以后,他就留意了谷雨这个人,像她这样的际遇,唉,除了给她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车子再往前走,便看到“小埔村”三个大字,三个人均沉默不语。从车子上能看到村口有棵大树,是很老的一棵,树下边有个庙一样的建筑,盖着黄色的琉璃顶。这整齐的建筑旁边是个破旧的院落,院墙外堆着破旧的轮胎和草帘子。然后看到的就是各种房子的后墙,都是当地烧制的红砖。
车子从村外的土路走,没有进村,几分钟不到,小埔村便被甩得远远的。
……
第二天,谷雨接到“驴大大的肉肉”来的电话,说他们要的肉多,煮好了再充分晾凉再真空包装,需要再等一天,管事儿的问行不行,谷雨只好说行。
那么这一天,安安是闲不住的,她身体一好便不想在小屋子里憋着。她说:“谷雨,咱上山拜访一下土豪吧!”
谷雨眨眨眼,说了声“好”。她知道安安这个人有英雄情结。那山上的土豪为了理想把自己弄到今天的地步,在安安眼里这就是个落魄的英雄。
交待了两个孩子,谷雨和安安上山。
车子已经被通远民警送回来了,不但轮胎被重新装好,而且里外擦拭一新。谷雨照着赵篇的提示到镇上买了两只三黄鸡、十斤肉,还有十几块冻豆腐。然后一起沿着土路向东,走大约四十分钟,便到了山脚。再顺着一条窄路进山,又走大约二十分钟,便看到山坡上的一排房子。这房子有七八间,都是砖混结构,和一般通远城里的民居无异,从用工用料上讲,比附近村里的民居要讲究,可见当初设计时是作长远打算的。
谷雨说:“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神秘的地方。”
两人下来,瞅瞅那堆年货,谷雨说:“你厉害,你先挑!”
安安说:“你胸大,你先挑!”谷雨笑笑,她哪里胸大了,那是报个数字吓唬人的。她说:“好吧,算我胸大,我拿这一袋。”
冻豆腐冻得像石头一样,背在背上真沉。安安得意地拿起另一袋,其实也不轻。
谷雨一扬头,说:“敲门!”安安问:“说什么?”谷雨说:“不是你要来的吗?”安安一耸肩,只好放下东西敲门。
门敲了几下就开了,王广跃走了出来。他刚刚就听到停车的声音。
“你们是……?”两位姑娘如花似玉,这样的访客可不多见。
安安忙笑嘻嘻地点头:“来得太冒昧了,我们昨天在驴肉馆见过,我身后边那个土豪,要来拜见您这位土豪。我么,我就是个跟班的。”
王广跃眉头一蹙,看看两姑娘那表情,就知道这说的不是真的。不过,昨天驴肉馆发生的事他倒是看见了,觉得两姑娘还是与一般市井女子不同。
“进来吧!”他把门开得大了些,侧身让人。
谷雨上前说:“这是些冻豆腐和肉,顺便给您带的年货,就放在外边吧,小心放屋里化了。”
王广跃自嘲地笑笑,“土豪见土豪,就送冻豆腐和肉?”说完,也没推让,出来开了旁边的门,把东西扔了进去,可见,那就是个仓库。
两个进了屋子,发现地上一盆衣服,而收音机开着,正在播国际新闻。看那情形刚刚王广跃在边洗衣服边听新闻。
炉子里火烧得正旺,一锅水架在炉盖上烧得嗞嗞地响。王广跃此时只穿着厚毛衣,胡子、头发还是乱乱的没有修理,但看身板还是比较挺拔,没有昨天那么显老。
安安环视了一下,问:“有电吗?”
王广跃一挑眉,说:“有!”
安安试了试皮沙发,说:“您这沙发还不错,皮质好。”
王广跃嘴角抽一下,看了眼沙发边上磨破的地方。那是工人不小心戳破的。
“您这打火机也不错,德国造的。”安安很识货。“我舅舅也有一个,但他不抽烟,他只是喜欢收藏好玩的东西。”
王广跃转头看看自己的屋子,问:“还有什么不错?”这两位姑娘的到来让他这里很有生气。
“您脚上那双鞋不错,可惜旧了。另外,穿这双鞋子的人也不错。鉴定完毕,您是真土豪!”
王广跃哈哈大笑,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他问:“你们过来,是来鉴定土豪的吗?”
谷雨摇摇头,忙说:“我以前就认识您,您不认识我。我是在山下边的小埔村长大的,原本我是温州人,现在回了原来的家,在北京上学。”说到这儿,她一指安安,“她是北京人,她也在北京上学。”
“哦,是你呀!听说过……”说到这里,他打住了,同情地看着谷雨。
谷雨淡淡一笑,认真地说:“我小时候,看您在村子里的小卖部买东西,我就觉得我和您都是不属于这里的。”
王广跃点点头。他来这里二十年,但确实很难属于这里。
安安插话:“这里到处都是刁民!”
谷雨又说:“我那时候就很想跟您说说话,但是,胆子很小,也不敢。后来想,要是那时就能跟您说上话,说不定会早一点找到家。”
王广跃感慨地点点头。他没什么怕的,不过是帮助一个被拐来的小姑娘。
“你现在挺好的吧?”他上下打量谷雨。在他面前说话的是个衣着时尚、从容自信的姑娘。
“嗯,挺好的,和妈妈住在一起,大家都疼我。”说完,看了安安一眼,“我周围好人很多。”
“那就好!那就好!”他宽慰地笑了。
谷雨问:“快过年了,就您一个人吗?”
王广跃想了一下,说:“可能女儿会过来一趟,嗬嗬,我把家里人都得罪了,也只有女儿还能看看我。”
“哦,我们听别人讲过您创业的故事。”
“创业?”王广跃自嘲地摇摇头,“当初是想创业的,但是现在不想了,老了啊!”说完,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看看自己的手。
“真不想了吗?”谷雨问。“如果不想,还在这里坚持什么?”
王广跃咂了下嘴,谷雨的眼睛里有种认真的期待,这让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
“他们把我的树砍了,我的工人也走了,然后时间和精力都耗了。这么大的山,我投入不起……,你知道,树么,需要时间的,即便我现在有钱,但也不可能再等二十年……”
“那为什么不走呢?”谷雨穷追不舍。
“哼”,王广跃自嘲地苦笑,“往哪里走?最艰难的时期都过了,我为什么走?我当初这么选择的时候就遭人嘲笑,说我理想主义到抽风,现在我走了,那不是更让人嘲笑?……”说到这里,他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何况,我几乎把家里掏空,老婆如果不是跟我离婚,她都保不住剩下的那点财产,我的孩子连好的教育都得不到保障。她是用离婚才挽救了我们这个家。你说我走,我往哪儿走?我只有守着我的山、我的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