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岁尾,对中国人是极忙碌、极喜悦、也极惆怅的一段时光。在这段时光,正值壮年的人们会不自觉地问问自己,我今年有没有成绩?我要拿出多少时间去陪伴朋友和家人?我能和他们分享什么?老年人则想,我要如何准备接待外头回来的孩子们,腊肉准备多少,房子再请人刷刷……
而仰圣山庄的常住居民,有家的、和儿女还处得来的就回去了。像家里没人的就还住着,比如黄瀚原,比如梅宝琴。
梅宝琴陪着谷雨练芭蕾,黄瀚原给她俩端茶倒水。各有所乐。
芭蕾舞班谷雨没有去。因为老美人说,不用跟她们学,我教你就好了。正好你能跟我做个伴儿。
这老美人真是个杂家。
她正儿八经地穿上练功服和舞蹈鞋,来指导谷雨。几个动作下来,看得出,她是真的内行。看她舒肩展臂,就让人不由得想起陈爱莲。但她又跟陈爱莲不一样,人家那是舞蹈家,严格要求舞台形象,所以人老了,瘦得只能远看,她就是个业余爱好者,经常锻炼还是有些微胖,看起来就比较润泽。
她们住的屋子其实很小,要做个连串的动作都耍不开。老美人就把谷雨带到给老年人体检休息的活动室去,她说,我都不怕人看,你怕什么。
谷雨本来是怕别人看的,但看梅宝琴这样,心想,我有胸有臀的我怕什么!
她们两个练习,美坏了一群老头儿。黄瀚原是最忠实的粉丝,他不但从头跟到尾,他还负责给老师和学生拿衣服、递水。
休息的时候,梅宝琴直摇头,说:“亏得谷雨把我的热情勾起来了,老不练功,也只能动动嘴了。”
黄瀚原说:“哪里呀,虽然我没见过你以前什么样儿,可是现在的动作也舒展流畅,你能活到一百岁呢!”
梅宝琴扭头说:“好吧,那你就活到一百零五岁吧!”
黄瀚原呵呵笑,他比梅宝琴大五岁,她这话是要与他白头偕老呢!
谷雨看着他们很开心,她突然冒出一句:“梅姨,我给你当伴娘吧!”
梅宝琴一愣,黄瀚原哈哈大笑。这话才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说:“就借了谷雨的话,我们今年就办了吧!”
老美人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说:“你倒说得痛快,我还没享受够单身呢!”
黄瀚原的表情瞬间就像蜡烛遭了贼风,摇摇曳曳。谷雨急忙安慰他:“黄爷爷,你准备好伴郎可能就…….,你得送花,你得准备礼服,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黄瀚原摸摸胸脯,只好自我安慰,说:“是啊,是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这时,梅宝琴一指门口,说:“喏,你伴郎来了!”
谷雨扭头一看,呀,怎么是他?
只见胡老太太后边跟着郑铮,他们是要在养老院过春节?
谷雨打定主意不理胡老太太。她不尊重她,她又何必把她当个长辈。她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做呢。对芭蕾,她只当是个能让自己休息一下的体育项目。要不,那些历史地理她都快塞不下了,如果明德学校分文理,或者她早点决定在国内读书上,她一定不会这么难过。
郑铮无辜地看着她。他表达无辜表达得很模糊,有点呆,像条小狗。她也不理他。在她看来,给别人留下念想都是不道德的,她决定要让他很清楚地知道她的想法。
“时间到了,我想回去复习功课!”她从黄爷爷身边拿了大衣就披在身上。
……
而姚安安这几天则有点小纠结。因为方植末要回家去过年,今年是他和父母化解恩怨的第一年,当然他要陪陪他们,虽然是分别陪。
方植末抱着她不想放开,说:“要不,和我一起回。”
姚安安闷不吭声。过年,她也要上山和姥爷姥姥在一起。这是多少年雷打不动的规矩,哪能从她这儿就破了呢?何况离嫁人也没有多少时光,更要珍惜和自己家人在一起的机会。
两个人都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怎么办?
只有亲吻!
……
安安奶奶张安娣觉得这是个让她异常难过的年。
以往,她是非常有决断的一个人。怎么今年,自从遇到王小蒲的姐姐王大荟,她就忽然变得软弱了?
是不是人老了,就像蜡烛最后的光,也越来越微弱,再没有当初的气焰。当初可是她命令两个孩子共同制造了“姚大梁伤亡、姚大梁客死他乡”的事实。然后又是她,带着两个孩子搬离了村子,到了福州。在家里,闺女女婿、儿子媳妇都顺着,一直滋润地活到今天。
而今天,躲得了王大荟,躲不了王小蒲,她们就好像追着她一样,她在福州,她们就在福州,她在北京,王小蒲就在北京。
和儿子到申府呆了一段,咳嗽倒是好了,可是自此就睡不着。而儿子,一天都未必能见着一面,也不知天底下的国企领导是不是都这么忙。
她觉得自己要疯。
眼下要过年了,儿子说,妈,跟我一起上山吧,要不,就回福州。
她摇摇头。她知道儿子这么说也只是客气。
上山,那是她呆的地方吗?人家会当她是个亲家一样待着,可是,她坐得住吗?亲家公不说了,人家是万人瞩目的人,虽说退了也是心里装着全天下的事情。亲家母呢,她和人家谈什么,谈养狗吗?
说到底,她在福州生活了那么多年,有好几套房产,有好几条狗,她还是一个农村妇女。
够不着,就是想够,够着了,还是难受。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如她一般的感受。
她说:“梁啊,我跟你回北京去,福州暂时就不回了。”
儿子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她想,儿子肯定在等她改变主意。
她不改了。
她不知道自己退到哪里才是个头,既如此,就不退了。
张爱娣一个人带大一帮孩子,怎么说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临老,她要为了孩子再搏它一回!
就这样,她和儿子一起回了北京,又住进了她的房间里。儿媳妇姜上舟也说:“妈,跟我们一起上山吧,过年人多热闹些!”她客气地说:“不了,人老了,图清静,我去了也太打扰亲家,你们反而会不方便!”姜上舟也就不再邀请。
大家在客气体谅中各走各路。
当他们三个人离开以后,偌大的屋子就只剩下她和黄芬两人。
黄芬说:“老太太,要吃软烂的熟食就吃方盒子里的,要吃蔬菜就打开圆盒子,我都洗净切好了,一下锅就成。”
张爱娣点了点头。黄芬跟她说要出去一天,战友的孩子要结婚。
黄芬在这个家,姜上舟也不是当一般保姆待的,她还能有什么说法。
正好,她出去,她也出去,免得她在还问东问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