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老香头吧唧吧唧地狠抽了两口老旱烟,吐出一长串的烟气,呛得香玉都流眼泪了。
此时已经有了烟草,但种植不大,被称为“吕宋烟”,据说是从南洋那边传过来的。一般都是做体力活的人在劳累时抽上一些,解乏。富贵人家是不抽这东西的,没怎么加工过的旱烟味实在是不好闻。
正在香玉想着烟草时,老香头开口道:“再过两月,林书就打算去考童生试了。本来我还想着拿这木桶去换点银钱的,可这……,唉!”
大李氏一拍炕桌,厉声道:“耽误了林书考试,就是我们老香家的罪人。卖了你也赎不了罪!”
香玉再次一哆嗦,咬牙忍住,她怕一个忍不住会遭到这家人的毒打。大李氏不说,就她那便宜爹下手打起人来从来不手软,但这仅限于对香玉。对外人却像个怂包似的,属于典型的窝里横。而她的大伯一家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不劝不拉,总是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
边上的香雪笑道:“我小哥要是考上了童生,那可就是我们老香家的大喜事,是祖宗积德。大哥二哥,你们出去也有面子,那可是童生老爷的哥哥呀。”
香福林也是香玉的便宜老爹没听出这里面的意思,嘿嘿笑道:“小妹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小李氏也张着嘴笑道:“小叔从小读书就好,这回肯定能高中童生老爷。”
香林书曾经考过一次童生没中,那次却把家里的银钱花了个精光。这次又要考,估计打得不是什么好主意。
香玉低头忍着冷意,已经将他们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小李氏刚笑完,大李氏的话就劈头盖脸地下来了,“这可是我们老香家的大事!可现在,银钱呢?老二媳妇你来出?”
“这,这怎么叫我出呢?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银钱可都交公了呀。有的话早就拿出来了。”小李氏总算是说了句好话。
大李氏的脸色少敛,瞪向香玉道:“这死妮子糟蹋了我们老香家一吊钱呀,那可是我们家林书考童生的钱。”
一句话让所人都没话可说,香玉实在是忍不住了,抬头道:“不是还有个小木桶?这桶就不值钱了吗?嬷嬷直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你们看?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儿她就是这么顶我的。唉哟,我心口疼啊。”大李氏捂着胸口躺在了炕上。
香雪急忙给她顺气,自语道:“还不如把香玉卖了,给小哥换银子呢。”
然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看大李氏怎么样了,仿佛都在思考这话的可能性。
香玉听到门外有什么倒了,发出了很小的声音,或许这是香芽姐妹吓住了不小心弄的吧。这个时候没想到竟是她们对自己还有点怜悯心。而大李氏所谓的心口疼,老香家谁不知道这是她装病的开始啊。
香玉看了看她的便宜爹娘,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微微皱眉。眼角扫了一眼香林书,他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香玉心中冷笑,这位才是最冷血的呢,卖养女为他凑钱读书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她决定了,拿银子换自由,抬头说道:“一吊钱是吧?小叔考试还有两个月吧,这两个月我想办法给你们凑。但是我有个条件!”
众人很惊奇她说的话,老香头开口问:”什么条件?“
香玉道:“以后我只捡一背篓柴,不挑水了。在我给你们筹钱的时候不要把我卖了。”
小李氏这才道:“娘,香玉大了还要嫁给木头呢。”
大李氏冷哼道:“不是说了吗?我们家木头不娶这种水性扬花的女人。”
一直没说话的香林书道:“两个月若是筹不到呢?”
香玉望过去,只见香林书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她心底震惊,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吧,怎会如此冷血?
“说啊,要是筹不到又该如何?”香雪此时也开始了卖弄她的学识,冷笑道。
香玉抬头,环视一屋子的人。
香家大房两口子就像是死的一样,呆在屋内一角半句话不说;而香福林两口子却是低头不语,目光闪烁间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要说是老香头老两口了,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最后对上香雪那自以为是的眼神,香玉道:“若是两个月筹不到一吊钱,你们再卖我也不迟啊。反正去镇上叫人牙子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到时肯定耽误不了小叔的童生试。”
“哼!”大李氏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大房香禄林两口子低下了头,他们想起了自己还有两个女儿,现在香玉的遭遇会不会是她们女儿以后的遭遇?
香林书脸上却是变了色,白中透着青,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低声道:“女诫有云:女子当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香玉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不懂谦卑,便同样自语道:“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
既然香林书可以断章以义,她也可以,不就是读了几天书吗?充其量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屁孩,而自己在前世读的书比他说的话还多。
“你……。”香林书果然无法理解这些话的真正内含,怒目而视,心中却是震惊无比,这个香玉是读过书的!
屋内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香雪,她是识字的,不说能读懂多少书,只是会背几本诗册,女诫看得是最多的。母亲跟小哥都说过,大户人家的女子都以此为标准。刚才香玉说的那两句好像就是女诫里的话。
香玉嘴角轻轻地弯了道弧线,《女诫》在古代视为女子的启蒙之物,却不知班昭写这东西的历史背景,一味地将其视为教条,慢慢地也就成了枷锁。读书不能读死书呀,不过,此时却正好拿来反驳香林书。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老香家的人都很震惊,纷纷看向香林书,他们不懂香玉说的话。
香林书是一个清高的读书人,被人反驳地无话可言,他是不会对家人说什么的。便挥挥衣袖施施然地走了。
而香玉也缓缓起身道:“若是没事,香玉就下去了。明天还要努力赚钱呢,一吊钱呀。”
此时大家还在震惊中,没人说什么,香玉也挪动着发麻的腿往外走。
直到房门关上时,屋里的人才从震惊中走出来,大李氏一咬牙使劲拍了拍桌子道:“这死妮子反了天了!老二媳妇,去给我拖出来打!”
老香头也拍了下桌子道:“够了!给林书筹银子最重要。明儿开始,老大你去镇上看看粮食的价,把去年剩下的那点粮食卖了。”
小李氏一听卖粮,马上道:“爹,把粮食卖了,咱吃啥呀?”
“地里的菜也长起来了,掺点米面就能吃。”老香头发话了,谁也不敢反驳,连一向跋扈的大李氏也是如此。
过了许久,香雪道:“香玉一定是记起什么来了,她识字?”
小李氏接话道:“我也觉得今儿这妮子有点怪,敢情是她记起什么来了。哎呀,那她会不会记得自己的家人?要是她家人是大有来历的那该怎么办,刚才咱娘还想卖了她呢。”
“闭嘴!”大李氏瞬间扔出条帚疙瘩,正中小李氏的胳膊,“乌鸦嘴,她入了我们老香家的户籍就是我们老香家的人,就算是家人找来了又怎么?也得乖乖地拿银子来赎出去。”
香雪却是撅嘴道:“真是便宜她了,一个贱丫头不可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我看还是把她卖了算了。正好给小哥筹银子。”
大李氏抿抿嘴没说话,问向香福林,“你真欠那村南头的猎户一条命?”
香福林缩头道:“娘咋这么问,那年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是谭猎户救了我一条命你们就不信,要不是他我早就被老虎吃了。那人可不能惹啊!”
说着他”哎呀“一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我差点忘了,当时他救了我,我就把香玉许配给他了。”
大李氏垂下眼帘道:“原来那猎户说的是真的。”
随之,大李氏便把今早香玉跟他撞在一起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事不要让香玉那贱丫头知道,省得她找那猎户反过来对付我们,等她把银子拿出来再说。”
小李氏却是后怕道:“娘啊,这行吗?你不知道啊,那谭猎户可凶了,眼睛长得像狼,可吓人了。好像少根筋的样子,人家不都是说傻子打人不犯法吗,他要是听了香玉的话还不得把我们打死呀。”
香雪却是嗤笑道:“二嫂你也太胆小了吧?那呆傻的猎户哪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只不过是力气比较大罢了。你看他什么时候打过我们村的人?我们洛香村收留他们父子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不敢。
就是便宜了香玉,卖了她至少能得五两银子吧?不过,让她为父报恩也是应该的,贱妮子跟呆傻猎户也般配,最好是傻子发疯一拳把她当老虎打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