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颜赤那在距白小鹿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细细琢磨。月光的阴影下,她的脸透着一股悠远的空灵,仿佛她离他很远很远,令他觉得不真切,好像面前的她只是一个幻影。
他无法理解自己内心的那份强烈的悸动。看着她,他的心脏莫名的疼痛,而他更加不解的是那份疼痛竟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震颤!
“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有种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的感觉,他心底那份莫名的忧伤又是为什么?
白小鹿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般无法移动身体,就连眼睛也无法从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
他这是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般问,可是她的心脏却在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微微地疼痛了一下。那丝淡淡地忧伤如此熟悉,就像她每次仰望天空时的感觉一样。
她忽然也有一种冲动,问出与他一样的疑问。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他的眼神竟令她觉得忧伤?
花海中,两抹人影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仿佛千万年来他们就一直在那儿一般。
那拉娜仁托雅将目光从那两人身上转向恒古不变的深蓝色苍穹,美丽的脸上带着虔诚的微笑。
花园东面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那拉娜仁托雅转过头看到一队侍卫在托罗其格其的带领下急急朝木屋这边赶过来。
“托罗将军来的可真是时候啊!”那拉娜仁托雅优雅地朝一脸焦急的托罗其格其轻轻颔首,眼中有着一丝不易查觉地戏弄之色。
托罗其格其看了她一眼,匆忙向乞颜赤那行礼道:“属下失职,惊扰了王爷和巫师大人,请王爷恕罪。”
闯入的人声使白小鹿从失神状清醒过来,她微愣了一下,倏地移开与乞颜赤那纠缠的目光,耳根一阵阵发热。
“起来吧!”乞颜赤那瞬间换上了一脸冷漠的表情盯着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到:“送白姑娘回房间!”
“是!”托罗其格其立即起身,走至白小鹿身边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到:“白姑娘请!”
白小鹿神情复杂地看了乞颜赤那一眼,然后没有一丝反抗地跟着侍卫往出口走,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一直静立在木屋门口的那拉娜仁托雅。她看到她红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轻轻飞扬,变化出不同的弧度,美丽轻柔,就像天边绚丽多姿的彩霞(蒙语:娜仁托雅的意思是彩霞)。她笑了笑,然后转身没入花园出口的黑暗之中。
暗香浮动的花园里又恢复了宁静,夜风拂过,百花轻摇呢喃细语。
银丝清冷如水,在夜风中无声地轻舞飞扬,高大威严的背影斜斜地映在花园的小径上,那般孤傲而寂寞。
那拉娜仁托雅缓缓走下木屋的台阶,在乞颜赤那的身侧停下。
“王爷的心中有一团迷雾,就像草原上的晨雾,飘渺模糊却又令人神往!”
乞颜赤那微微侧目而视,说到:“那么,彩霞能够趋散晨雾么?”
她轻笑到:“彩霞的光芒是腾格里的恩赐,腾格里用霞光趋散晨雾,亲吻它最爱的孩子——孛尔贴赤那和豁埃玛阑勒!”
乞颜赤那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她,银色的眼眸闪烁着星光。
“‘苍狼’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战士,却也是最孤独的灵魂,腾格里心疼他,于是将草原上最美丽的‘白鹿’赐予他,陪伴他,希望他从此不再孤独。”
她停顿了一下,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到:“‘苍狼’与‘白鹿’的姻缘是腾格里的祝福,是命运轮回的痕迹,是生生世世的约定,是灵魂最终的归宿。”
“我‘苍狼’族与‘白鹿’族从古至今便是姻族,这个世代相传的古训草原上无人不知!”乞颜赤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不明白这个古训与他心中的困惑又有何关系?
那拉娜仁托雅望着他,蓦地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轻转过头面朝着西北的星空缓缓而去。
乞颜赤那静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只到她完全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深蓝的夜空繁星闪烁,犹如腾格里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草原上的每一个生灵。
白小鹿一路上都沉默地低着头跟着侍卫们走,她不安、恐慌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仿佛一阵狂风掠过扰起了千层巨浪,过后却又风平浪静没有留下任痕迹。她细细回味着那个与外婆一样,也叫娜仁托雅的美丽女子所说的那番惊人的言语。
那番话仿佛一串神秘的符咒落到她的心上,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抖。她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开始相信外婆真的是萨满女巫。
儿时的记忆忽然如泉水般涌出了脑海,外婆给她讲过的那些关于草原的故事全都鲜活了起来,那些故事里的人物也一一苏醒。那些神奇的故事是伴随着她天真无忧地童年一起成长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外婆脸上慈祥温暖的笑容,看见映倒在外婆眼睛里的透蓝的天空。外婆每一次仰望天空时的眼神那般清澈,那般虔诚,仿佛是在用灵魂祈祷。
美丽永恒的腾格里啊,每次仰望着那无边的蓝色,她的心就莫名的感动,莫名的忧伤。可是,她却又抑止不住内心对它的向往,一次一次地抬起头久久地凝望。
“腾格里的召唤,命定的轮回,生生世世的姻缘,灵魂最终的归宿。”她喃喃地低念着,每念一句,她的心就轻轻地颤动一下。
“白姑娘”托罗其格其一脸不苟言笑地对白小鹿说到:“请您安心在房里休息,草原的夜凉,还是少在屋外走动为好!”
白小鹿蓦地抬头,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她之前所呆的房间。
“这两位侍卫会在门外守候一整夜,确保您的安全。”他说完又对侍卫交待了几句便退出房间。
“等一下!”她忽然开口叫住一只脚已跨出门槛的托罗其格其。
“那个……托罗将军!”
“白姑娘还有事吗?”他礼貌地询问,眼中却有着明显的疏离感。
她看了眼他冷淡的眼神,歉意地说到:“对不起,之前将您误认为是强盗,希望您能原谅!”
他微微愣了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还有,刚才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她一脸的诚恳,为自己的言行向他道歉。
托罗其格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奇怪的汉族姑娘会突然向他说出道歉的话,这让他对她的认识更加模糊了。
“白姑娘言重了。”
他的表情仍旧冷淡,可是言语间明显地多了丝温度。
“姑娘好生歇息,有什么吩咐尽管对他们说,其格其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说完便领着其他侍卫离开了。
一行人刚走,之前那个小侍女便重新端了一碗肉粥进来。
白小鹿看到那个小侍女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将热腾腾的肉粥搁在桌子上。
“姑娘请用粥。”小侍女将一柄黄铜汤匙轻轻摆放好,恭敬地对她行了行礼。
她愣了愣,对这般的礼遇有些不习惯。
“嗯,谢谢!”她慢慢坐下,拿起汤匙浅舀了一勺。刚想送到鼻头闻闻,忽然瞥见小侍女仍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将汤匙举在半空中,尴尬地不知道是要吃下去还是放下去。被人盯着吃东西的感觉太奇怪了。
她在心底挣扎了半天,最后硬着头皮还是将那勺粥送进了嘴里。蓦地,一股羊肉的腥臊味直冲鼻头,随之而来的是从胃里涌上来的强烈的恶心感。
“噗!”白小鹿突然弯腰将刚入口的那一勺粥吐了出来。
她像吃到毒药般,脸色大变,一把丢掉了汤匙,起身冲到门外,惊恐地瞪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肉粥。
小侍女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鹿在门外吐了半天口水,又转身冲进房间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漱了漱口才算平静了下来。
“姑娘,你……没事吧!”小侍女怯怯地望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到:“是不是这碗粥……不合您的味口?奴婢……再给您去换一碗。”
她转过头看到小侍女一脸不安的样子,急忙说到:“不不,不是那碗粥做得不好,只是……”她忽地涨红了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瞄侍女说到:“我……对羊肉的气味特别敏感,所以……”
“啊?”小侍女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方夜潭般一脸惊讶的表情。
草原上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吃牛、羊肉长大的啊,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吃羊肉过敏的。真要是那样,那在草原上可怎么活得下去啊,怕不早就饿死了吧。
“真不好意思啊,浪费了这么好的粥!”白小鹿将掉到地上的汤匙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到桌子上,为自己浪费了别人的一番好意而内疚不已。
听到她的话,小侍女好半天没反映过来。直到白小鹿蹲下身准备收拾地上的污渍时,她才猛然惊醒,慌张地喊到:“姑娘,您快起来呀!”
小侍女突然扑到她面前,惊慌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试沾到手上的污渍,边擦边说到:“都是奴婢不好,弄脏了姑娘的手,您快起来,让奴婢来收拾。”
“没事,是我弄脏的,还是我来收拾吧!”白小鹿挣开小侍女的手,一心想要自己把房间收拾干净,没注意到她惊慌的表情。
咚!小侍女突然跪了下来,惶恐地说到:“姑娘,是奴婢不好,您打我,骂我都好,求您快起来!”
“呀,你这是做什么?”她被小侍女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过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不,姑娘不起来,奴婢也敢起来。”小侍女铁了心般地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哀求到:“姑娘,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这要是让王爷知道,奴婢可是要受重罚啊!”
白小鹿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再正常不过的举动竟会给小侍女带来麻烦?
小侍女趁她发愣的空档,迅速地将地上的污渍擦干净了,然后像得到莫大的恩赐般一个劲地对她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奴婢再去为姑娘重新做一碗粥,请姑娘稍等片刻!”说罢,麻利地收走了桌上的那碗粥。
“不用了麻烦了,我……想睡觉了!”她的内疚越来越深了,不忍心再去麻烦别人了。
“可是……”小侍女犹豫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一点也不饿,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白小鹿说完对小侍女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小侍女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去。
她轻叹了一声,转身走向床铺,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
月光如水,无声地从窗外流泻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洒下了清冷的银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