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一看,车顶从视觉上削掉了车内男人上半张脸,似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只留下自鼻梁以下的半张简单而让人浮想联翩的侧脸,确切地说,是绯色的薄唇和英挺的鼻梁。
但仅仅是这样的简单构造,那半张让人浮想联翩的侧颜可能是因为夕阳的戏弄,多上了几分布展俗世尘埃的冷傲绝世,似是在笑话她,他是那么地独一无二,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他。
官苍雪不知时兆桓为何突然让她坐后面,但她垂眸往干净宽敞的副驾驶位置一看,那里此时明明是空无一人,但她却隐隐觉得,那里好像在无形之中坐了一个她看不见的人。
那个人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嘲弄,但心里却激不起一星半点对那个女人的嫉妒。
反正她已经消失了,而多亏了那个在夜里出现的男人,让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去感受前半生受过的嫉妒之苦。也是,如非不得已,没有人会想去尝试羡慕别人和嫉妒别人的那种难以启齿的苦楚。
而今,钱清童已死;所幸,她就此解脱。
她唯一要做的,便是这么安安静静地、不知不觉地、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一个副驾驶又算什么呢?
她停下手中动作,走到后排位置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后排位置上。
透射着夕阳的封闭车内,有温度适宜的空调冷风在降温,英俊的男人风雨不动一般地坐在驾驶座椅上,右手还扶在方向盘上,左手散漫地放在修长的大腿上,浑身流露着一丝落拓不羁的气度;美丽的女人坐在他对角线的位置,靠着车窗而坐。
"你不问我为什么那天怎么不来?"她终于开口,望着他半张侧颜的眼神依旧是从前那般,深情如初。
他不动声色地掀了掀唇,"无关的人,我没有心思去问。"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她满腹的愿望全部打成了散沙一盘。
他露出的浅显侧脸让人有些欲罢不能,但偏偏这种念想却从不为自己而留。
她唇角泛起难掩的苦涩讥诮,心里有什么在抽搐一般。
瞧,多么薄情以至无情的男人啊。
可是怎么办呢?男人越薄情,女人就越心动;男人薄情到无情了,便达到让女人失魂落魄的至高境界了,这似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偏偏是有几分下贱的真理。
"可你还是停车了,还是为无关的人停车。"她幽幽开口,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一般,"你还让她上车了。"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我不是不懂礼节的人。"
她垂眸哂笑着:"所以你这么晚下来,是早看到了我,所以躲我?"
"还不至于。"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还不至于,这男人又在变着法子让她知难而退了,"因为我不是谭指月,骗了你那么多年,所以现在连还不至于都算不上?"
两人坐在车厢内的对角线位置,也的确坐出了"勾股定理里斜线大于直线"的分隔感。
"只是再也不见。"他平静的口气让人听着更有些荒凉感。
"你喜欢我我管不着,正如别人管不着我喜欢她,等价。所以你为了你的目的用了什么方式,我都不会多管。只是...以后,我不必再有负疚。"
"负疚?你会负疚什么呢?如果我不是官苍雪,我就是谭指月,是你等了十年也等了你十年的谭指月,你却在我8岁的年纪喜欢上钱清童,所以你要负疚你喜新厌旧?还是负疚你没有将十八岁时候的诺言死守到底?你负疚你是个负心汉薄情郎?你会负疚钱清童要背着第三者的罪名过一生?你心疼了是不是?"
官苍雪兀自笑了起来,却笑意有些苍凉。
"就因为我是官苍雪,不是谭指月,我假冒了你曾经的心爱之人,所以这些所谓的负疚你可以全部卸载下去,你之前的为难都可以找到答案,你一身轻松,因为欺骗,伪装,这些所有过错都在我身上。所以你不必再有负疚,你不必再为你中途退场而埋单,是这样吗?十三爷。"
"是活不是,有何意义?一切终成定局。" 夕阳下,他侧过头,留出明晰的侧脸,却叫她看地不真切。
"人走路都是往前看,没有人会回头看身后足迹。我既然找到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又何必拉着你一同走那条可能是错的路。即使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还是不会和你再走下去,但有一点你是对的,你真是指月,我可能会对你抱有负疚之心。"
官苍雪自十六岁那年认识时兆桓起,几乎没有听过这个男人对自己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仅有的这一次,却是在这种时候同她讲诀别词。
所以她也从未听他将一件事情讲地如此清晰明白,结论下地如此简单明了:
他早已没有和她过下去的心。
凭她现在这个模样,这个性格,这个气质,无论她是不是谭指月,他都终止了这样的心思;
如果真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谭指月,时兆桓今日做出什么决定,那就不一定了。毕竟那是他曾经公开说过喜欢的人,只要她一成不变地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时兆桓可能还想要留下的。
可惜了,不是。她不是谭指月,现在的谭指月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所以,他说的,一切终成定局。说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局的话,又有何意义?
"你不是那么喜欢她吗?她又为什么留下你一人回去呢?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官苍雪换了话题,平静的目光落在副驾驶位上,好似那里此时坐着一个人压迫着一直尾随其后的她。
太阳差不多看不见了,暮色四合,天边只留浅浅光影,镀在他棱廓分明的面容上,让他的面部线条愈加清晰了些。
"人这一生总有几条路要一个人走,比如...黄泉路。"
时兆桓望着天际浅淡光影,眯起狭长的深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种时候说出了这种话,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完下半句。
"黄泉路都要一个人走,回家的路一个人走一次,也没有什么大碍。"
官苍雪不知是因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其他原因,总觉得这种话不像时兆桓这种男人能说出来的,"看守所出来,你倒更让人看不透。"
"看不透好,比看地透耐人寻味。"
她平波无绪地开了口,"一个人走一次还能享受孤独,倒也不错。可以后万一常常要这么走,不会觉得不好受吗?"
时兆桓捏着方向盘的手不经意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暗暗划过一抹暗影,随即又松了手,"没有那种可能。"
官苍雪望着窗外昏色光,脑海不禁划过那天夜晚自己站在公寓楼顶时的画面:
头顶着漫天繁星,目送城市琉璃光彩,唇角荡漾着一损俱损的快意笑容,"她死了?"
千重夜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本深蓝色的古籍,站在楼顶处,"你这一生,时兆桓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夜色下,她没有妆容装点的清冷素净面容扬起一丝释然的浅笑,"呵,好啊,千重夜,你来吧。"
她当时听到千重夜说"时兆桓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顿然如释重负,没有再去追问下去。
她信地过千重夜——这个专靠帮人完成心愿而收回人的七情六欲的人。
有没有那种可能,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是官苍雪嘴里没说的话,她转头看着他道:"兆桓,七号,电影在万重楼会开一个庆祝被美国影视发行公司看中的盛大PA,就当提前为电影在亚洲造势,你大哥、二哥等很多人都会去,你也会去,我想和你一起出现。"
男人修长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神色不见波涛,"你是主演,应该和大哥或是官导一同出行,不是吗?"
"兆谦哥他要和监制的千金一同出现,我单独以主演出场,可以的话,我想和你。"
"我说过了,自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我们就只会是陌路人,你借用指月的名义,我也只当指月没有死,这世上还活着这么个人。"
"既然你能这么想,为什么不真把我当做她?"
"我只当是只当,却不是当做。"他平稳开口。
"你..."她咬了咬唇。
"你真这么不想和官苍雪有瓜葛我也明白。但现在我的身份是谭指月,你就当最后一次告别我这张脸,给我一个完整的诀别仪式,让我放弃地不带遗憾、心甘情愿,你也能这样毫无负担地瞪她回来。"
气氛压抑的车厢内有好长时间的寂静,她两只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似是过了很久,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到时候看吧。"
她唇角释然地松了松。
她毕竟真正跟了他两年,她明白的,他说这话已经算是答应了,"好,我会好好等你。"
一时无话,很长时间,谁也不再开口,像是怀揣着难以复述的心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