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6点钟的时候,孟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开了门,去洗手间仔细地洗了脸,漱了口,一晚上她并没有睡,眼睛浮肿着,她把饮水机的制冰档打开,不停地拿冰水去敷,直到看起来显得正常了些;她还梳直头发,涂了点口红,这才在7点半的时候,到大门口把那些绳子割断。
八点钟前台王小姐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前边的沙发上,镇定地翻看着一份公司报架上的报纸。王小姐乍见到她,吃了一惊,见王小姐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孟沅笑道:“我昨晚一直都在,我没钥匙,拿你柜子里的绳子从里面把门绕上,放心没掉东西。”王小姐向她连声道谢,让她别把这事说给别人听,自己却在心里头嘀咕,难道是昨天走得时候忘了锁门?明明锁了的啊……孟沅知她疑心,但昨夜这些事,毕竟只可烂在肚子里,那也就只好委屈她担这个虚名。
孟沅起身出门,她的风衣扣得严实,里面的衬衫一点也看不出来有破损,她先打了卡,向王小姐告知一声回去洗漱一下再来,王小姐当然不会拦她。
回到家中,还不到八点半,小眉已经上班去了,阿周也不在,她赶紧冲了凉,把衣服换掉,洗漱干净,喝了半杯豆浆,抓了几块饼干就回去上班。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情,她告诉自己,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安排,不可以出错;现在,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昨夜已想得太多,脑子太乱,她,承受不起。
这一天的工作与平时没两样,范经理没有苛难,因为他根本就没在办公室,对了,他去陪客户了。周老板星期二就从新加坡回来了,不过一直没有理会过她;财务部的周先生也没有拿正眼瞧过她,同事们各忙各的,一切都太正常不过了。小丁并没有打电话给她,当然,他此时此刻,又能够跟她说些什么?今后,该如何面对他?——不要想!停止!她在脑海中命令着自己,以后再想,等自己能够想的时候,再来考虑。
她正常到点下班,跟阿慧一起走出办公楼时,她畏缩了一下,生怕会看到那辆熟悉的摩托车,幸而没有,她迂出一口气,心上说不出是宽慰还是失望,更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
小眉已经在家了,见她回来,往她身后看去,见她孤身一人,惊讶道:“小丁呢?他不是回来了吗?今天没去接你?”
这名字让她心中一颤,闪躲了一天,终究让小眉一语喝破,她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他可能晚上有事,不过来。”
小眉点头,没听出她掩饰的不安来,“喔……我还以为他会过来吃饭呢,阿周专门熬了鲫鱼汤,他没口福了。对了,昨晚后来他去你公司找你了吗?我想他肯定要去的。”她本来还想打趣两句,这一个通宵的“为红/袖添香”,除了加班就没“暗影浮动意疏狂”?但她知道孟沅面皮极薄,而且性子一贯自持,这种就算只是玩笑话,只怕她也会恼上半天,还是不问的好。
孟沅一边去洗手,一边含混道:“昨天他过来了吗?我不知道,公司大门锁了的,大概他进不来。”
小眉大叫可惜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来多不见,莫是上迷楼?’”她总结道,“小丁是个笨蛋!阿周,开饭。”
孟沅藏起心情,她擦干手,把音响打开,放一盘达明一派的专辑,然后孰若无事般跟她们一起吃饭,说笑。
吃好饭,阿周去厨房洗涮,小眉却把她拉进了房间里,她知道小眉是有话要跟她讲,所以静待下文。
小眉清了清喉咙,孟沅知道她这习惯,这表示她下面说的话,是比较正经而且重要的事,她盘坐在床上,竖起耳朵来。
“小卿,可能这房子我们住不久了。我把房子挂出去卖了。”小眉说道,“阿志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钱用。”
原来是她男朋友的周转问题,对于生意人,出现资金紧张是常有的事,但紧张到要卖房子,可见真真是碰到了很大的问题。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有公司宿舍可以住,但这房子里满是小眉的心血,她也舍得?
“这么严重?要卖房子?”她小心地问,“是什么问题?”
“他贵州那边做市政工程,有上千万收不回来,而且说是得罪了什么政府的人,那条路标不到,矿上又出了事,他现在心灰意冷,不想做了,想把这边的产业都卖了,到美国去。”小眉简短地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跟他一起去美国吗?”孟沅其实并不关心赵德志的生意,她只是关心小眉的去向。
小眉没回答她这句话。她在回想这次去广州的一点一滴:
自从拿到私家侦探的报告,她知道了赵德志其实对她并无二心,先将自己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只要是其它的原因,她都愿意与他一起分担。她到广州重新找到他,他起初依旧不肯告诉他实情,甚至有一点故意排斥她,而且对她说:要跟她分手,作为补偿,深圳的这一套房子就给她了,他委托律师连过户手续都已经办好,双证上已经是她的名字,另外他已经给她汇了十五万过来,如果她还不满意,以后再补给她三四十万也是可以的……小眉不信这是他的真意,她不要房子也不要钱,她只要他一句实话。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才终于流着泪告诉小眉,他已经没钱了,贵州那边的生意伙伴骗了他,骗他可以帮他标到那条路,但他必须先给市里修一个市政广场,全垫支,这个广场从设计到完工一共花了了六个月,他垫进去一千一百多万,现在政府那边正在换届,拖着不给他结算,他知道一旦碰到这个借口,那再拿回钱就是遥遥无期的事,那条路的招标,说好的让他资质审核过关的,结果到了最后却以此为理由,直接把他给踢了出来,当初搞资质花费了几十万,前前后后打点又用了近一百万,全部泡汤;而他在六盘水当地接的煤矿,他也投资了四百万,才重新出煤没多久,两个月前就碰到了顶板灾害,巷道岩层全部垮塌,一个班组七个人在压在了里面,费尽全力救出来了五个,救援费用加赔偿费用,包括还有两个身故的,一次性花了五六十万,但关键是整个矿全部关停,投资血本无归。这几件事成堆而至,一下子就把他逼到了绝境。
他现在广州的公司是个空壳子,不仅没有一文钱现金还欠了别人不少钱,他仅剩的的资产,除了深圳的这套房子,手上的奔驰车,就只有跟周富益他们几个人合伙在顺德投资的一个电子项目。
他抱着小眉,号陶大哭,他说对不起她,给不了幸福给她。
他的公司刚刚卖掉,合同签好了,一切授权书也已签完,只要四百万一到他私人帐户,那些签好的授权书就会由他律师交出去,由买方自行办理工商变更手续,税务方面也由对方代缴,据他打听到的消息,买方的背景,是中央某厅局的公子。
他的公司虽然没有了现金,还有债务,但只要不垮,贵州那边的市政工程款,凭买方的关系就能收帐,至少,隔三岔五的能收回来七八成,只是需要时间跟动用多少关系而已,收得好,利润并不薄。
小眉帮他算,其实不一定要去美国,如果把外边的一些投资收回来,加上房子卖掉,也还能凑个百十万,先还上欠款,一边重新开始一边慢慢收款,也是可以的,他不必卖公司。她说这话时,根本没有想到那房子,现在其实是她的个人资产。
听了她这话,赵德志只是感激地望着她,但他知道小眉终究不懂生意场上的纠葛,别人能收回来,不表示他有这个能力;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说卖都卖了,走吧。
最后他们商量好了,他自己先去美国探点;她回深圳,帮他处理顺德投资项目的撤资,拿到钱就去美国找他结婚。
小眉回来后,就去找周富益谈撤资退股的事,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就打电话给她说,钱全部已经投到厂房圈地跟基建上去了,还需要大笔资金去购买生产线,不仅退不出钱来,还需要几个股东再注资,不然就只能稀释股份……不信的话可以查帐,所有帐目单据都好好地在,让阿志亲自来查也可以。
话说得如此明,她已然明白,这笔钱是肯定拿不回来的。既然顺德项目的钱成了泡影,万一公司出售再中途有变故的话,那房子变现的钱就是他们唯一可傍身的资产了,她得有备无患。
孟沅还在等她的决定,她的决定,是在广州的时候就已经斩钉截铁地定下了的。爱情与友情,她现在只能选择一样,小卿已经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小丁对她那么好,想来那些过往,应该在她那里已如烟散了吧!这般境况下,是阿志更需要她,一如她也需要阿志。
美国虽然远,但如今交通发达,也就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而已。何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还是会回来生活的,何况,小卿不是一直说,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吗?十几年的情谊,不会因地域的远隔而失去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是的,我把这边事情处理完,就去美国找他。”她给出这个答案,在孟沅的预料之中,小眉看似现实重利,其实心底跟自己一样,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们会在那边注册,我到时候通知你。”
孟沅站起来抱住了小眉,她拍着她的后背,衷心地祝福道:“执子于归,百年好合,小眉,恭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