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40章 夜邀全文阅读

小眉一头扎进她的衣柜里乱翻,半日都没有找到,她又去拖阿周来,一副气急败坏、非掘地三尺不肯罢休的模样。床上已经堆了好多衣服了,有不少竟是全新的,从来没见她穿过,这令孟沅感到惊奇。这个时候她正悠闲地坐在地板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软靠垫,捏在手里一甩一甩地玩。而小眉呢,现在还要加上阿周了,则仍在乱找一气。

孟沅至少已经问过她三百遍了在找什么,她充耳不闻,最后还是阿周说:“眉姐,只怕你没有拿回来吧?我记得好像有一回,你拿去干洗了。”

小眉得了这个提醒,便坐下来开始回想,孟沅看她那副苦苦思索的表情特别有趣,她知道了,她们肯定是在找某一件衣服,可是有什么衣服这样要紧,值得小眉为它大动干戈呢?小眉这个人,向来是不爱惜衣服的,再好再贵的,只要她一旦不喜欢了,就立刻弃之如敝履,绝不肯再穿,以致于弄到孟沅跟阿周身上,常常穿出去的,也还是小眉新崭崭的衣服,只不过是她不再要了而已。

孟沅不在乎穿什么样的衣服,她只要舒适大方就好,她不太理会潮流或者新款一类,因为要赶时髦,代价可是不菲,她一是不肯,二亦是不能。小眉就不同了,她对于漂亮,可比对什么都上心。当然——孟沅承认,小眉比她漂亮多了,更毋用说她那身材,纯粹就是衣服桩子,就是套个麻布口袋也是好看的。

每每她说及此言,小眉就会啐她:“你才套麻布口袋,你全家都套麻布口袋!”好好的一句赞美的话,硬让她给扭曲得面目全非,孟沅只能闷声发大财。

“真的喔,我真的忘了去拿了!”小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整个眉眼都舒展开来,孟沅觉得她活像只抱吊在桉树上的活蹦乱跳的考拉。“就是你住院那阵子嘛,忙昏了头了,你赔我!”她居然开始找孟沅索赔起来:“要是那家干洗店老板不认帐,就惨了……哎呀,我的票呢?”

于是她开始一迭声地催阿周同她一起,再一次翻箱倒柜起来,这次的目标则是那张送去干洗的凭证了。

“你干什么嘛?今天晚上非找不可,吃错药啦?”孟沅逗她,她知道小眉马上就会告诉她原因的。

“我明天要穿了它走路的呀,我的小姐。”小眉的脑袋仍埋在抽屉里,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上去是憋声憋气的。“我明天要赶去广州,阿志从贵州回来了,他要我过去见他。”

阿志?孟沅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小眉的男朋友,这套房子的主人的名字。

“那他干嘛不回来呢?广州跟这儿才两个钟头火车,他这么久没回来过,正好回来一趟嘛。”

“哎呀,他忙都要忙死了,哪里有空过来看我。每次都是我去广州看他。”

每次?孟沅不明白,明明近在咫尺,何苦搞成天涯?况且,他不回来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吗?

“他公司设在广州,所以很少回这边来。这套房子也他以前买的,买了以后也很少住,空着白浪费了,离我公司又近,所以我干脆搬了进来。”小眉的头总算伸出来了:“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就是整天跑来跑去的,没个定性,上辈子准是只猴子。要见他一面,真比古代见皇帝都难。”

孟沅总算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房子是小眉一手设计的,又为什么在主人房里找不到一两套男人的衣服。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孟沅确实从来没有听小眉说起过他们的相识,小眉跟她是无话不谈的——除了她男朋友之外。她好像故意在回避什么,不想让她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当然,更除了她自己的过去,小眉一定是知道的,但小眉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她。

她一向有写字的习惯,不算写日记吧,但只要心里有点什么,都会去记下来,她曾经回宿舍去翻自己的东西,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以前的日记本了,只有一本簇新的,记的是她进了富益公司之后的事,字里行间虽然有些悲观的调子,但也有积极向上的自我鼓励,只是对之前的事只字没提。她问过小眉,上次帮她收东西的时候有否看到过,小眉予以否认,后来有一回小眉提到,她今年是回家过年的,她方想及,大概是自己带回家去了,这次没带过来也是情理之中,才就此作罢。

“车上认识的。”小眉只说了短短五个字,而这五个字,就已经表示她那方面的答案归于终结。小眉并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了,这层意思是如此浅显地流露在她的语气上,孟沅也就不再问了,对于朋友,她懂得尊重。她改口问:“你干嘛非要找那套衣服?”

“那是他专门托人从香港带过来给我的,说是正宗的法国货,一条长裙,你猜多少钱?七千多块港币。我听见都心痛。其实我觉得那裙子样式一般,但是裁剪功夫倒真是一流,掐腰开片,把身型衬得很好,他最喜欢我穿这条裙子了,所以我要穿了去见他呀!”小眉的话又说了起来,一旦离了她的禁忌,她又开始口若悬河了起来。孟沅现在已经知道,在谈到她男朋友的时候,有一些东西,是她所不愿意旁人触碰的,她也不会去逼她讲。

“找到了!”小眉兴高采烈地从一个小包的夹层里翻出了那张干洗凭证,她拿给阿周:“你明天一早先帮我去拿呵。我中午要走的。”

阿周已经从她选出来的衣物里又挑选了两三件出来,她把它们拿给小眉看,示意是否需要熨烫一番,小眉点点头,说:“好,就带这些,反正到了广州还要买新的。”孟沅伸伸舌头说:“乖乖,小眉,还买新的?你这么多衣服穿得完吗?”

“怕什么,反正阿志喜欢看我穿新衣服,有他在后边支持,我才不担心呢。”小眉根本就不考虑这类问题:“小卿,我说呀,你最好把你的衣服全扔掉,统统买新的。我实在痛恨你那些只值十几二十块的——大——路——货。“她说起来咬牙切齿的。

“我才舍不得呢!你不知道我把它们万水千山地从成都背过来有多辛苦。”孟沅料到小眉一说到最后,铁定是要将她的衣服全部即时打包处理掉这样的鬼话。“再说,T恤衫配短裤,又凉快又方便,比起你那个七千多块的长裙实用多了。”

“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名牌就是身价、就是地位、就是……”

“好啦,小眉,拜托你不要再试图改造我的世界观了好不好?我又没你那强有力的经济支持,再学你,你要不要我吃饭的?”

“你自己呀!你是捧着金饭碗也会讨饭的那类人——”她咽下了后面的话。

孟沅真不知道自己也有“捧金饭碗”的时候,小眉多半是跟她斗嘴随口乱说的,要不然怎么她会忽而住了嘴呢?自相矛盾、理屈词穷了吧!

“我反正明天就要走,大概去一个多礼拜,要下周五才回来,你就自己一个人渡周末吧——多半你不会是一个人。”见孟沅正想反驳,她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呢!当心别吊得太高了,摔下来没人接着……好了,祝你去海关培训顺利,也祝我自己愉快。”

***

小丁在远处的时候,就抬头看看上面的灯,似乎是亮着的,他的心里稍微定了一点,那么孟沅她没有出去。

他和吕玗他们一大群人约好的,今天一定要带孟沅过去,给大家见上一见,因为所有的人都立刻知道了他和吕玮的事情。虽然为了这桩子事,吕玗很生他的气,可是毕竟是几年的朋友,再说感情也是勉强不来的,大伙儿便叫他邀请孟沅过去玩,吕玗自己也极想见一见这个从他妹妹手上“抢走”阿丁的人。

“不太好吧?”小丁再三再四地推辞说,“我还没跟她说过呢。”他的话刚出口,就被这一伙人给轰了回去:“算了吧,阿丁。”最先开口的是阿祥,他说:“你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搞不定?是不是要大家帮你出马?”

“谢谢了,不敢当。”小丁赶忙连声谢绝。这班朋友他是知道的,胆大包天,当真也好,恶作剧也罢,总之什么事都敢搀合,什么乱都敢添。别看他们一个个上班的时候不苟言笑,一脸卫道士假模假样的正经,那是因为不那样就管不了手下的一票人,可是一下了班,尤其是聚在一处时,那简直是混世魔王出世,唯恐天下不乱。他也真害怕他们说得出做得到,万一哪天真跑到孟沅那里去胡说八道一番,那他可就要被害惨了。

“那么你到底带不带她过来?还是我们去?”

“好,好,我怕了你们,我马上去接他。”他看看自己的手表:“不过已经七点多钟了,今天又是周末,如果她出去了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你别想找借口玩花样。”阿祥说,“我跟你一起去,阿玗,把你的车钥匙给我。”他从吕玗手中接过了奥拓车的钥匙。

“你自己车呢?”

“撞了,下午才拖去修。”阿祥摇头晃脑地,“撞就撞吧,正好我也想换一辆。”他满不在乎地冲着小丁背上就是推搡一掌,“走呀,石化啦?”

小丁见这次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把心一横,想:反正早晚也要跟她说的,今天就今天吧。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开口呢?有这帮朋友逼一逼也好,他也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什么地位。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千万别乱讲话。”他又去向他们告诫,“阿沅跟你们不熟,你们不要乱开玩笑。”

“知道啦,我们的大情人。”阿祥笑道,“有我们的摇旗呐喊,你一定马到成功!”

车子在路上跑着,阿祥悠悠闲闲地掌握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得飞快,冲过了高架桥,又冲过了深南中路,再转一个弯就要到了,他忽然向小丁问道:“喂,阿丁,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平时小丁也是极活跃的,可今天一想到马上就要向孟沅挑明这件事,他就有了一点畏缩,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自己平日里自己一贯潇洒自如的态度,往往到了她面前,就显得畏首畏尾了起来。他有时候真不明白自己,女朋友也交过几个了,怎么还会心慌意乱呢?他一路上都巴望着但愿她今天正好有事出去了,可内心深处又极盼望她正在等着他去。

车子开到楼下停了下来,阿祥本来想同他一起上去的,他忙摆手阻止说:“你在楼下等吧,懒得再开到停车场里去,我们马上就下来。”阿祥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个不想让他参与其事的借口,他在肚中喑喑好笑阿丁的谨慎,也不坚持要上去了,就在车里等着。

小丁快步走向电梯口时,听到阿祥短按了一声喇叭,他回过身来看了一眼,然后看到阿祥对他做了一个“V”字手势表示胜利,说“快去”,他点点头,就上去了。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升得格外快,在他自己的感觉里,心脏也随着电梯飞快地升了上去,堵到了嗓子眼里,再也下不来了。十七楼到了,他迈出去,发觉这层楼电梯口的灯坏掉了,电梯门在身后关闭,指示灯也熄灭了,一片黑洞洞地,他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墙壁。他大踏步地朝走廊上走过去,步子迈得极有节奏,每一下都踏正在他的胸口,伴着咚咚的心跳声。他的步伐沉稳,似乎是在给他自己一种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勇气与信心。

总是要说清楚的,他个人办事的风格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然而他每每在她面前时,那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心态,已经反复过无数次了,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对他有着同样的情感,他知道:她至少当他是朋友,而且是个蛮不错的朋友。可是,她却是那么地在潜意识中抗拒他,这一点上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抗拒,使他不敢吐露他的心声,他害怕她会说出断然拒绝的话来,那么他们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不是早就有人说过——男女之间一旦失去爱情,友情也会随之消散吗?他实在是不敢,他尝试用一些隐喻的方式向她暗示,可是一直都很聪明的她,竟然会无动于衷,是她太聪明地隐藏了自己的感情,还是她太单纯了完全不懂得他的心意?甚至,仅仅是她太害怕——所以从来就不曾想像过推测过他的真意?

他觉得自己在一些时候是完全不懂她的,她固有一份豪爽勇敢,也是那么胆怯害羞,她是富有同情心的,可有时候,她又厌恶廉价的同情,她勇于探索和尝试,却同时又怯于接受,她明明善谈,却又时时慎言,很矛盾的一个人……她似乎用一张保护网将自己牢牢网在里面,使从外边窥探她的人,都觉得扑铄迷/离。她成功地、艺术地隔开了人群与她的距离,即便她触到人群的那一刻,她也是遗世而独立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一种奇怪的评价,但这就是她富于吸引力之处,使他,想去了解,想去发掘。

他伸手按响门铃,伴随清脆的叮咚声,他看见阿周跑过来给他开门,一脸红扑扑的笑意。(未完待续)